“我明白。”陈错停下手里的事情,报以一个温和的笑。
杨麟被他脸上俏皮的虎牙和酒窝晃了一下,心不争气地漏跳一拍,他恍然意识到,陈错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多到他几乎想不起去年刚开学时陈错那张冷淡阴郁的脸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搭老乡的车到了县城,辗转长途大巴、火车,终于在当天晚上八点到了B市火车西客站。
杨麟拖着行李站在出站口,掏出手机调出打车软件,“我爸的司机今天有事,没办法来接咱们,火车站不好打车,你等我一会儿。”
陈错点点头,车站外人流密集,嘈杂熙攘,陈错把行李拖到一边,让杨麟坐在行李箱上,然后走进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
出来时,杨麟已经打到了车,两人拖着行李穿过广场走到路口,确认车牌号后,上了车。
夜幕笼罩在城市上空,市区里华灯初上,霓虹璀璨,那是独属于大城市的喧嚣张扬,也是陈错从未见过的风景。
陈错自坐上车,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瞧着窗外,杨麟偏头看着他的侧颜,窗外的景物走马观花似的一闪而过,流转的灯光透过车窗投映在他的眼睛里,反射着璀璨的星芒。
不知怎的,杨麟生出了一种冲动,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车子一路向北,沿着五环路开出了市区,往西郊的别墅区开去,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地方。
杨麟付完钱,推开车门下车,陈错拖着行李跟下来,四下看了看,眼前是一大片依山而建的别墅区,路灯通明,就是没什么人烟。
“老子又杀回来了!”杨麟伸了伸胳膊,喊了一嗓子,声音里掩饰不住兴奋,然后凑到陈错耳边低声说:“带着媳妇。”
“是老公。”陈错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
杨麟抬手敲门,片刻,门被打开,一张温和带笑的脸出现在门后。
“回来啦。”于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下,杨麟没想到老妈来这出,迅速往旁边瞟了一下,羞臊中带着些许埋怨,“妈,你干嘛!”
于晴被他这表情逗得咯咯直笑,这才看到他身边的小伙子,眼睛一亮,“这位就是陈老师吧,长得真好,快,快进屋吧。”
“阿姨好,我是陈错。”陈错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随手礼,于晴笑着接过又客套了一番。
“饭马上就好,你爸爸刚回来,在客厅喝茶呢,别看他平时不说,我看得出来他挺想你的,去,跟小陈一起陪你爸说说话。”
“哦。”杨麟从鞋柜里翻出拖鞋,给自己和陈错换上,带着陈错一步步往客厅挪,陈错跟在后面看着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有点想笑。
客厅的灯有些暗,隐约能看见沙发上的人影,杨麟刚要硬着头皮坐过去,人影开了口:“把灯打开。”语气是惯常的冷肃。
杨麟走到墙角按开灯,对上老爸审视的目光,心里一抖,赴刑场般挪过去,拉着陈错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杨肃把目光移到陈错身上,脸色稍霁,倾身倒了杯茶,推到陈错面前,“这位是陈老师吧?”
“是,我是陈错。”陈错沉声答道。
说实话,他心里也有些紧张,面前这位是杨麟的父亲,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成功人士,是他以前的经历中从没接触过的那类人,所以他每一句话都放在心里反复斟酌才敢说出口,生怕说错话漏了怯,给这位特殊的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爸是律师出身,目光冷淡犀利,日常交谈也总不自觉带着审度的语气,杨麟一开始还为陈错捏了把汗,此时见两人其乐融融地交谈,杨麟简直对陈错刮目相看,可转念又一想,陈错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又沉稳,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正是家长最喜欢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杨麟看着这一老一少从学校的教学管理聊到未来发展规划,又从未来规划聊到了个人兴趣爱好,仰头望着天花板默默叹了口气,忽然有种这俩人才应该是亲生爷俩的错觉,像他这种八字不合命里犯冲的讨债鬼,大概是捡来的吧。
就在杨肃准备拿出象棋和陈错杀一盘时,饭菜上了桌,他站起身略带遗憾地走向餐厅,约陈错饭后再战。
陈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抹汗,杨麟当了半个多小时隐形人,早就坐得不耐烦了,他站起来抻了抻腰,冲陈错狡黠地眨眨眼,趁没人注意,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没看出来,你挺有一套啊,把老丈人哄得乐得跟朵花儿似的,哎,说真的,我就没见阎王爷那样笑过。”
陈错松了弦,摇了摇头,朝他伸出两根手指,“你还说,我都要紧张死了,最多还能撑两分钟。”
“这我得服。”杨麟笑着揽上他的肩膀,“我跟你说,我跟我爸说话,最多不超过一分钟,超过一分钟就得吵起来,两分钟他能直接抄起茶杯摔我脸上!”
陈错摇头低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两人嬉笑着进了餐厅。
餐桌不小,杨肃端坐上首,于晴和杨麟陈错分坐两边。杨肃夹了第一筷,其余三人才开始动筷。
“小陈啊,杨麟说你爱吃淮扬菜,特意嘱咐我做黄焖栗子鸡和红烧鲳鱼,我也是现学现卖,你尝尝看。”于晴招呼道。
“谢谢阿姨,您费心了。”
听到菜名,陈错往身边瞟了一眼,就听旁边那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次杨麟下厨的情景,心软成一团。他伸手夹着菜,鼻腔里强烈的酸意几乎将他淹没。
饭桌上,杨麟变着花给于晴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听得于晴咯咯直笑,气氛倒是温馨融洽。
杨肃淡淡地听着,忽然看向陈错,插口道:“小陈,你有没有想过继续念书?”
陈错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杨肃继续说:“你之前的教学成绩我大概了解了一些,对你的教学能力,我绝不怀疑,不过,教师这一行,除了能力,对学历看得也很重,你以后想评职称,或是跳槽到更好的学校,目前的学历是远远不够的。”杨肃说话向来直接,却简明扼要,直指要害,“我非常欣赏你,对于你为玉河小学做的一切,我也很敬佩,如果你愿意继续读书,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保送师大的名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这话一出,别说陈错,就连杨麟都惊到了,他清楚地知道,老爸虽然在教育界声望极高,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而且眼高于顶,从没为自己的学生开过方便之门,更别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山村教师了。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杨麟急忙看向陈错,一方面希望陈错能接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方面又明明白白地感知到陈错此刻正在思忖怎样拒绝。
“谢谢杨教授的好意。”最初的震惊过后,陈错眼里只余一片沉静,“我一毕业就去了玉河小学,在那里干了很多年,学校和学生都离不开我,我也从没想过离开学校,现在做了校长,更不可能抛下一切去上学,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我明白,也非常感谢您的抬爱,但……很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希望您能理解。”
杨肃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诧,他没想到陈错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见过太多沽名钓誉的人,为了提高身价,往上爬,几乎没人会放弃这样一个给自己镀金的机会。他很欣赏陈错,认为陈错之所以留在玉河小学,是因为学历过低又有过案底,所以主动提出帮他解决这个难题,谁知,他仅仅是舍不得那样一所学校和那里的学生。
这一认知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又不免为眼前的年轻人惋惜,“我知道你的顾虑,玉河小学是公立学校,就算师资短缺也是当地教育部门的责任,没理由让你一个年轻老师承担这些,我会给S省教育局打电话,让他们尽快解决这些问题,你踏踏实实地过来上学,到时候杨麟也会去师大读研究生,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陈错这回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动摇,想到和杨麟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一起坐在阶梯教室上课,一起穿过校园的林荫步道,一起去食堂吃饭……那一刻,那一幅又一幅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画面几乎让他眩晕。
但陈错是苦惯了的,那些过于美好且虚幻的东西仅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现实打回了原形,只余心底一片苦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紧双手,用尽全部力气扯出一抹笑,然后艰难开口:“我已经决定了,杨教授不用再说。”
杨肃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再开口。杨麟早已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怕自己给不了陈错想要的勇气,只能悄悄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握住了陈错冰冷的手。
☆、认床
一顿饭吃完已将近十点,杨麟的父母习惯早睡早起,给陈错安排好客房就回屋了。杨麟在自己的卧室洗完澡,拿毛巾擦着头发直奔客房。
陈错也刚洗过澡,正准备上床睡觉,敲门声忽然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陈错说不上是喜是忧,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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