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这次怎么突然打电话来,还有去校门口究竟要做什么,梁屿咬着笔头,思绪和墙上滴答转动的分针秒针一样,没有一秒能停止幻想。
最近他总算觉得,谢潮声不在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他时常有种谢潮声仍在身边的错觉——班主任叶老师不知怎么的,近来老爱搬出他的劣徒来教育另一位劣徒;学校布告栏新增了援疆教师的风采展示,谢潮声的照片被放在正中央,每天路过都要看上好几次。
更别提还有不间断的短信和每晚睡前通话。他想这个人就可以立即说出口,尽管抱不到,但想念能传达出去,并在对方心里掀起同等风暴也是好的。天气不同步,总还有心意同频共振。
有一次晚自习梁屿晚了进课室,飞奔回座位的途中不小心撞掉某个女生的手机。捡起来时眼睛恰好瞄到屏幕,一句“我想你了”正在发送中。
梁屿还了手机,回到座位也依葫芦画瓢,给谢潮声发去一句“我想你了”。
谢潮声那次立刻就回复了,提醒梁屿认真上晚自习,顺便补充一条晚自习时间也不能互发短信。
那时候梁屿刚想斥一句笨蛋老师,榆木脑袋不解风情,谁知道下一条短信进来了,干巴巴的三个字:我也是。
照样是笨蛋,梁屿心想,但到底还是笑出来了。
晚自习结束,梁屿裹紧校服外套走去校门口。秋末冬初时分,这座城市还没到落叶的时候,宽阔的校道干净清爽,踩在上面无需担心厚厚的落叶堆底下会藏着什么——
今年春天,他曾听杨芮说过,有人夜晚走在校道上不小心踩到一只雏鸟,落叶嘎吱的声响或许曾掩盖住雏鸟的呼救。
当时的他听过就算了,只不过那个春天,当他每次踩在落叶堆上,总感觉没来由的心慌。
后来他回想起来,知道自己并不是怕踩到什么小生命,相反,他怕的是枯叶断裂的声响。清脆的干脆的,死物再度被碾碎的那一刻,竟比任何东西都来得决绝,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那时候他总害怕生命里某些人或事,也会跟落叶一样。
夜晚风凉,梁屿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远远看到校门口矗立着一道人影,脚步不禁顿了顿。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是当幻想被证实,巨大的狂喜瞬间攥住心脏,梁屿朝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跑过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梁屿抱紧谢潮声的腰,用力呼吸他身上变得少许陌生的气息。
谢潮声把梁屿从怀里摘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头就要亲。还是梁屿果断伸手抵住谢潮声的唇,瞪着他问:“老师疯了么,不看看这是在哪?”
他们就在学校大门口,几步之遥的保安亭里面有值班保安,远处还有几位同学正往这里走来。的确不是个适合恋人久别重逢的地方,谢潮声搂着梁屿的腰,声音低沉喑哑:“家里钥匙带了么?”
“嗯?放在宿舍了,要我现在回去拿么?”
谢潮声说:“不用,身份证也没带对吧。”
“老师让我出来校门口,我带身份证干嘛?”梁屿眯起双眼,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谢潮声。
谢潮声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叶老师,我刚回来没地方住,能去您在学校的宿舍借住一晚么?”
没开免提,梁屿也能听到叶老师中气十足的嗓音。谢潮声继续道:“我还要问您借个人,梁屿今晚也跟我一起,正好我也教育教育他,您知道的,他只听我一个人的。”
叶老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谢潮声笑了笑,又再聊了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走吧,”他向梁屿伸出右手,“今晚你是我的了。”
月明星稀,谢潮声带着梁屿走到操场另一端的教职工宿舍。叶老师在那有一套闲置的二居室,环境比谢潮声当初午睡的宿舍好太多,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床不是宿舍标配的上下铺铁架床,而是宽阔的双人床。
谢潮声在浴室洗澡,梁屿盘腿坐在床上等他。
陡然换了房间且换了张床,梁屿很不习惯,眼神在不大的卧室里乱瞟,瓦数极高的白炽灯亮得刺眼。他调整了姿势,改成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坐在床中央。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连此时的心情也是陌生的怪异的。说不清胸口满溢的情绪到底是哪一种,窗外月光很亮,周围没有一颗星星,他好像体会到月亮的凄清和孤苦。但浴室传来的水声,又时刻提醒着他不是一个人。
梁屿把脑袋埋进臂弯,企图掩盖微微泛红的脸颊。
谢潮声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头发、脖颈和胳膊上的水还没有擦干。他蹬着拖鞋经过梁屿,将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扔到他身上。梁屿被湿湿热热的毛巾糊了一脸,摘下后四处张望着,想找地方挂起来。
谢潮声从屋外找了个塑料盆进来,脚步没停又进了浴室。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随后他端着盆热水出来,在梁屿脚丫子旁边放下。
梁屿双腿在床沿外晃悠,他拽住谢潮声的手臂,不明白他的老师走来走去是要干什么。谢潮声摸摸他的脸,在唇边盖了个戳,嘴唇相碰又分开的声音很响亮,像嚼出来的泡泡糖砰地一下破了。
梁屿脸红红的,咬了咬嘴唇仍抑制不住嘴边的笑意。
谢潮声找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上面,伸手进装满热水的塑料盆,试了试水温,然后看向梁屿:“可以了,慢慢把脚放进去,睡前泡脚会睡得好一点。”
梁屿试着把脚丫子伸进热水里,被烫得倏地一下缩了回来,还溅了谢潮声一身的水。
梁屿鼓起腮帮子,揪住谢潮声的一根手指摇了摇,讨好道:“老师对不起嘛,水真的很烫。”
谢潮声无奈极了,站起来将板凳踢到一边,重新在床沿边坐下。他搂着梁屿的腰,把他抱到腿上。梁屿扭过头跟他对视,眼神如水般澄澈。
他问谢潮声:“老师你想做什么?”
谢潮声在他下巴咬了一口,双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摸到那滑如凝脂的皮肤又舍不得掐了。
“整晚都睡不着觉为什么不告诉我?”谢潮声注视着梁屿,“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也没多长时间,”梁屿眼珠子转了一圈,“也就一两个星期。”
谢潮声似笑非笑:“你都跟别人说了,却不肯告诉我,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你听谁说的,难道是师母?”梁屿立马否认这个可能性,“一定是陈孟叔叔说的,那天他也在。”
谢潮声的脸色变得颇为古怪,他把双脚放进塑料盆里,水温没有刚才那么烫了。他按住梁屿的大腿,强迫他也将脚丫子放进去。
“你什么时候跟人熟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谢潮声漫不经心道,瞄到梁屿试图缩回去的双脚,迅速且果断地踩住他的脚背,地板因此多出好大一滩水迹。
梁屿被烫着哇哇大叫,谢潮声扳过他的脸,做了今晚一直很想做的事,用力、霸道且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堵住梁屿的嘴唇。
渐渐的,梁屿的脚丫子也不再胡乱扑腾了,他乖乖地在水里泡着,被谢潮声粗粝的脚底板踩着。脚踝到整个脚丫子都被烫得红红的,跟他的耳根、以及被吮得水亮饱满的嘴唇一样红。
地面上一大滩水迹,谢潮声头发和胸膛上的水仍没有干透,彼此纠缠的嘴唇互相交换着唾液,源源不断的水约好了似的从各处涌出来。
屋子里水汽蔓延,每个角落好像都变得湿漉漉的,连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带来雨水的讯号。
这个季节哪来的雨水。
直到塑料盆里的热水变凉了,两人互相搂着抱着倒在大床上。彼此额头相抵,谢潮声说:“今晚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如果我睡着了你还没睡着,那就叫醒我。”
梁屿手指戳着谢潮声的胸膛,在上面画圈圈,小声道:“你心不心疼我?”
“疼,”谢潮声抓住梁屿的手亲了一口,然后放在胸口的位置,“这里很疼。”
梁屿笑了:“那你要好好疼我,现在是,以后也一样。”
“小坏蛋,你是不是故意的。”谢潮声看到梁屿狡黠的笑,顿觉又落进了圈套。他搂着梁屿的腰,恨恨地道:“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心疼你。”
故意让我这么爱你。
窗外月光皎洁,这一晚梁屿睡得前所未有的好,梦里没有任何烦心事打扰。
谢潮声回来陪他睡了一觉,第二天又回去了。梁屿留下他穿过的贴身汗衫、用过的毛巾,每天晚上抱着睡觉,很少再失眠。
今年寒假,谢潮声只回来了短短几天,年初三就走了。梁屿今年又是跟父亲一起过的年,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明年一定要和谢潮声一起过年。
他是他通讯录里备注为“家”的那个人,他不在,他的老师就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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