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信口胡诌,但女生相信了,眼泪汪汪地表示以后一定会在大学再见。
谢潮声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叹气。
他只是信口胡诌,压根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虽然高二距离大学,不过才短短一年多。
可他毕竟才当老师不满一年,不确定以后教的还是不是同一批学生,不确定能否看到他们毕业升学,甚至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继续当老师。
他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事。但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让他感到困扰的人或事,以后都会随之远离吧。
他的学生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会遇到不同的人,会就此忘了他也说不定。
而他会继续死气沉沉地过下去,精神先于肉体衰老。
某天晚上谢潮声在冲澡,右手覆上胯下又有一段时间未经过纾解的某物。他不记得他有多久没跟人做爱,妻子出差前,他们在床上因为孩子的问题闹过不愉快,那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亲密接触。
谢潮声觉得,或许某一天,身上的某个部位会变成死物。而他也会从此腐烂得彻底。
近期发生几宗学生放学回家路上被抢劫的恶性事件,学校特意将晚自习结束时间提前半小时,谢潮声也嘱咐学生结伴回家,尽量别落单。
这晚轮到他看晚自习,他跟好几个学生都要在同一个公交站等车,于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跟这么多学生一起去坐车。
兴许是晚上、在校外的缘故,没有白天课堂上的严肃和沉闷,学生在他面前也都渐渐放开了,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天说笑。
“谢老师,这条路真的会有人抢劫吗?”
“今晚怎么不出来了,被我们人多势众吓跑了吧?”
“谢老师,你会打架吗?我们可都靠你罩着。”
谢潮声颇为无奈,他低估了这帮学生的聒噪程度,一路上嘴巴就没停下来过。他不怎么插话,偶尔点点头。当有学生问他是否会打架,他眯了眯眼睛,否认道:“不会,所以坏人来了,你们可要跑快点。”
顺利抵达公交站,几个学生先后上了车。谢潮声时不时回头望一望来路,他感到诧异的是,梁屿还没走到公交站。
刚才梁屿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但估算时间,再晚离校此时也该到了。
他有些放心不下,回去找他的念头刚冒出来,心里却在打退堂鼓。他斥责自己关心则乱,太过关注某一个人。也许现在还有很多学生也没到家,他不可能全部都照料到。
回家的那趟公交车停在他面前,他想了想,没有上车。
直至三四趟公交车开过,其余学生都走了,梁屿才姗姗来迟。
“为什么这么晚?”谢潮声问。
梁屿回答:“留下来做作业。”
“晚自习那么长时间还不够你完成?”谢潮声不悦道,“你没听见我说的尽量结伴回去、别落单吗?”
梁屿垂着眼眸,没有任何反应。
“出什么事了?”谢潮声放缓了语气,他想知道梁屿大晚上平白无故逗留在学校的原因。放学那会儿他刻意在班上吆喝,让跟他同路的学生一起回去。梁屿像没听见般,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眼前的人仍旧沉默。
“你怎么了?说话,”谢潮声等得有些不爽,“哑巴了?平时不是很多话吗?”
许是被逼问得不耐烦了,梁屿自暴自弃地喊了声“老师”,然后又没了下文。
谢潮声突然发现某个细节,其他学生叫他通常都会带上姓氏,梁屿却不会。
他一直都是“老师,老师”的喊,极少喊他为“谢老师”。
带了姓氏和不带姓氏,彼时的他还不清楚细微的区别在哪。他只知道这些许的不同,让他心里的防线似乎又被攻陷了一点。
梁屿的目光在路面和谢潮声脸上来回切换,他不敢明目张胆看太久,担心又被追问为什么。
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他的心眼其实比针还小,看不得他的老师跟其他人在一起,露出和他在一起时相同的表情。
他不想藏在人群里看他,所以宁愿躲起来。
梁屿闭了闭眼,心里久违地涌出对自己的厌恶、唾弃和可怜。
第二十四章 保护
及时到站的公交车解救了他,梁屿先一步上了车。车上乘客寥寥,空座位很多。他没有选位置坐下,而是站到车后门处。
谢潮声跟在他后面上车。梁屿单手扶着栏杆,眼睛望向车窗外,有些不敢回头看。
他不知道他的老师会主动站在他旁边,还是会随便挑个座位坐下。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他不选择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得很远。
公交车再次发动,当车厢里的灯光一并关掉,谢潮声正好站到梁屿身边。
视线陷入黑暗,梁屿极轻地吐出一口气,他侧过头看谢潮声的侧脸。车厢里黑漆漆的一片,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仍执拗地在黑暗中用目光搜寻谢潮声的脸庞。
“看什么?”谢潮声察觉到他的注视,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梁屿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路况不好车身颠簸得厉害,他突然松开扶着栏杆的手,整个人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而撞到谢潮声身上。在被呵斥之前,他伸手环住他的腰,仰头看着谢潮声惊愕的脸。
有的人在黑暗环境下胆子会变得很小,而他不同。黑暗揭下他的最后一副面具,也撕开了最后一层需要维持却早已岌岌可危的体面。
一个拥抱不能说明什么,所以他需要一个机会,彻底捅破所有早已难以维系下去的假象,让越界的无法再回头,让明里暗里的试探变成直截了当、没有退路的对质。
某天傍晚,谢潮声在练习接力跑时不小心扭到脚踝,当下只是稍微有点疼,并不会疼得特别厉害,他便没有在意。
从跑道上下来后,他才感觉到脚踝一抽一抽的疼,走路也变得一瘸一拐。硬撑着走回办公室,直到屁股挨上椅子的那一刻,他才松了口气。从抽屉翻出红花油正准备擦一擦,梁屿敲门进来了。
“老师,知道你今天训练,还没吃饭吧?”梁屿将两份打包好的小炒和米饭放到办公桌上,贴心地把他桌面上摊开的课本教案收起来,又将外卖盒盖子一一掀开。
谢潮声看了梁屿一眼,在他要为自己掰开一次性筷子时握住他的手,制止道:“我来就行,麻烦你了,多少钱我还给你。”
梁屿弯了弯嘴角,道:“我不要现金,老师可以拿一顿饭来抵饭钱,不许赖账噢。”
谢潮声嘴角扯了扯,低头扒饭。
梁屿端起谢潮声的水杯,走到饮水机前给他的杯子添满水。办公室里罕见的只有谢潮声在,其余老师都没回来。校园广播一首接一首地放着温柔缱绻的情歌,梁屿心情很好地小声哼唱,乐得享受两人独处的时间。
夕阳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办公室的桌椅、窗台破败的盆栽和桌面堆得高高的作业本,全都被镀上一层金光。此时周遭杂乱无章的一切,达到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平衡。
梁屿捧着水杯往回走,他的老师正安静地埋头吃饭。吃相算不上有多优雅,甚至称得上有些狼吞虎咽,梁屿抿了抿嘴角,把水杯放回原位。
眼睛扫到桌面上一瓶红色瓶身的药油,梁屿眉心一跳,问:“老师,你受伤了吗,怎么把红花油拿出来了?”
谢潮声语气淡淡地解释脚扭到了。梁屿瞥了眼办公桌底下谢潮声的脚,低声问:“老师你处理伤口了么?”
“没,等下再弄。”谢潮声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筷子刚搁下,梁屿却一把夺过桌面上的红花油,神情是少有的严肃:“老师,扭伤应该先冰敷,不能立即擦油。”
谢潮声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道:“我知道,这不是没有冰块么,医务室早关门了。”
梁屿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谢潮声收拾好桌上的外卖盒,一瘸一拐地走到垃圾桶扔掉。他在卫生间洗了把脸,身上汗味很重,他思考着现在一步一步挪去体育馆冲个澡,所花费的时间会是多少。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梁屿气喘吁吁地拎着一袋东西跑进来,谢潮声看见袋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冰棍雪糕。
梁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谢潮声跟前。谢潮声盯着他看,梁屿抬头看他:“扭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右。”谢潮声答道。话音刚落,梁屿不打一声招呼就搬起他的右腿,直接搁在自己大腿上,动作麻利地给他脱鞋脱袜。
“你做什么,我自己来。”谢潮声别扭地动了动右腿,梁屿用左手按住他的小腿,导致他不能再乱动,唯恐踢到他的胸口。
运动鞋被脱去,露出闷了一天、被白袜子包裹住的脚。
谢潮声感到无比窘迫。从前在家里,梁音迟看到洗衣机有他扔进去的臭袜子就会拉长了脸,勒令他拿出来手洗。她有轻微洁癖,是坚决不肯碰他换下的袜子。
刚谈恋爱那会儿,运动完碰到梁音迟来找他吃饭,满头大汗的他顾不得去冲个澡,只想立马把人抱在怀里亲热一番,结果往往是被无情地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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