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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如生 (绿脸谱)




空气再次凝固,只是这次身后的周衍晨气息加重,胸膛起伏剧烈,几个瞬息后,抵在额迹的枪再次用力,塞在我口中的东西已被周衍晨拿了下来。


周衍晨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只要周家和孙家贪污的证据一上交,老头子哪还有什么晚年。张晋远,我周衍晨死后自会去地底下和老头子谢罪。张栩,我现在手上有两个筹码。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两人我只留一个,留谁比较好呢。”


周衍晨问的是我,不是张晋远。


因为张晋远在乎的从来只有我一个,而周衍晨在逼我,他早早就把筹码放在我身上,他赌我会心软,也赌我会为文锦的性命去求张晋远。这一步棋,周衍晨走对了。


我不可能看着文锦去死,可我也怕死。
说来可笑,几分钟前我才从周衍晨的字眼间抓到这次绑架的关键。
呵,又是家族利益。


人的命在钱和权面前,真就这么地轻贱吗?


我张了张因为没喝水而异常干涩的喉咙,努力许久,好不容易才吐出“张晋远”三个字。


话音刚落,张晋远便制止道:“宝贝,别说话了。”而后轻蔑地看向周衍晨,“不就是几份资料,给你就是。”接着手一挥,其中一个手下拿过一份文件过来。


周衍晨松了口气,“大雷,你去拿。”


大雷把文锦反推倒在地,走上前接过东西,直接打开检查后,转过身对周衍晨说:“少爷,东西是对……”大雷瞳孔急速收缩并高声一喝:“……少爷小心……”


那一刹那我看到张晋远动作极快地拿起枪,余光里原本软倒在地的文锦一跃而起,向我和周衍晨扑来。在抵在额间的手枪被外力推开的同时,接近着是砰砰砰三声的枪响……


我半府趴在地,怔怔地看着张晋远和阿虎以及那群手下快步向我们奔来。


三声枪响,张晋远的枪其中一发打中了大雷的手,另一发射向我的身后,而最后一声,是周衍晨那里传来的。此时,大雷已被人制伏跪在地上,右手留着血,黑色手枪掉落在地。


我听到张晋远手下和周衍晨打斗的声音,鼻腔是更加浓厚的血腥味,我迟疑着不敢回头。直到张晋远把我拥进怀里,我听到自己用粗粝的声音问:“文锦,他,怎么样了。”


张晋远摇了摇头,我浑身一凉,拼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转身时,文锦倒在血泊中,浑身抽搐,原本干净的前胸炸开大片的血迹。


我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直到膝盖和双手染上文锦血。我粘腻殷红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回头冲张晋远嘶吼道:“叫救护车,救护车。”


文锦视线看着我,带着忍耐带着解脱更带着他独有的安抚,嘴巴一张一合,气若游丝。凉意染透心底,我在他逐渐涣散的视线中,颤着手把他的脑袋整个抱在怀里,俯下头,将耳朵凑近他的嘴。


“……阿栩……别难过……我心甘情愿……以后快快乐乐的……和我的份儿一起活下去,阿栩,我真的很喜,喜欢……”

38
喜欢我,是吗?
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答案我最终没有等到,文锦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我怔怔地抱着他的尸体,轻声低喃:“不值得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豆大的雨滴落下来,由点连成线,接着倾盆而下,冲刷着染上猩红的黄土地。没多久,土腥气掩盖过血腥味,而文锦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脸上的血被雨水洗净,所有的线条松弛下来,若不是脸色过于青白,他的模样仿若只是一切烦恼消失后安心地陷入沉睡。


白色的闪电划开灰沉沉的天际埋入群山中,而后“嘭”的一声雷响,打在身上的雨又重了几分,我哆嗦了下,这才觉得又冷又难受,而背后紧贴的胸膛却是温热的。


“大哥,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要不要先带五哥走?”雨声很大几欲要压过阿虎的声音,身后张晋远的声音有些黯哑,“栩栩,再淋下去要生病了,先跟阿虎走好不好?”


我问:“文锦要怎么办?”


背上抵着的胸膛起伏顿了一瞬,张晋远的声音清楚地透过雨幕传入耳中,“他已经走了,警察马上就要到了。乖,听话。”


也就是说带不走了,或是说,不能带。身边一直有脚步在来来往往,汽车引擎响,我寻声望去,最后一个外国男人上了车,车轮碾过浑浊的水洼溅起泥浆,而后沿着崎岖的小道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时间一直在走,那些外国男人走后,剩下来的人在快速地布置现场,作为这场绑架案的受害方有些不合法的痕迹必须很快处理完毕。


吸附在身上沉重的雨水好似有千斤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眼眶热胀,我在雨水中努力睁着眼,却不知要看向晦暗滂沱大雨中哪一处,抱着文锦的手下意识地又用了几分力,身体冷到发木,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自顾自地说:“……张晋远,你说,为什么他们要为我死,为什么啊,从前我妈是这样,现在换成文锦,我本来都把他忘了,为了我这么个废物,多不值得,不值得的……”


伴随着山下隐隐传来的警笛声,意识终于远去,晕倒前我听到张晋远说,“因为我们都爱你。”


……


文锦死后,周衍晨和大雷一伙被后头赶来的警察逮捕,我在张家的私人医院里浑浑噩噩度过几日,待到伤口结痂时,阿虎告诉我,周家和孙家早几年洗黑钱,偷税漏税以及行贿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如今大部分资金和产业被冻结,破产是早晚的事。上面派来的人正在查,周衍晨他们最后怎么判,判多久,南城现在人人自危,没人敢帮更无人敢管。


至于表面上与周家往来良好的张家,则以周家谋害张家掌权人未婚妻为由,彻底与之决裂,所有合作中断。于此用时,一直隐藏在背后的金易也借此机会,把动作摆到了明面上,除了以文锦一事为由在法律上对周孙两家追责,金氏集团迅速在南城成立分公司,以惊人的速度大肆收购瓜分周、孙两家剩余的产业。


屹立在南城近百年的孙周两家大户就这么倒了,而牵扯其中的旁根错枝更是岌岌可危。


以文锦的死作为开端,南城的天开始变了。


碧日晴空,海风和煦,飞鸟遨游于天际。


船开至海中央,我捧着文锦的骨灰盒站在船头,底下是清澈的海水,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海天相接。


这是文锦的第二次葬礼,第一次是假,而这一次的告别却是永远。我执拗地和张晋远提出文锦的后事由我来操办,也知道和金家来往密切的张晋远做得到。


文锦活得不易,半生的命运由人控制摆布,与我何其相似。他活时不得自由,若是死时还受人桎梏,岂不太过可悲。


既不作为张晋远的未婚妻,亦不是金易的外甥,简简单单地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离去,这应该是文锦所希望的。


文锦的牌位和他已故父亲的放在了一处,若人死后真有灵魂,在无边无际的海中与天空翱翔,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


我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文锦是否喜欢,可我能想到且能够为他做的却也只有这些,我更不知道文锦在南城风起云涌的利益交替中扮演着怎么的角色,而他的死,若不是因为我,是否能避免?


可为什么要是我,为我张栩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文锦死后那几天,我总梦到我妈,梦到她骂我不争气,活得糊涂。我满心的委屈,想反驳,说我也不想,可不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用你的生命换来的东西,我没用,没保住,妈,我想你回来,你回来吧。


然后又梦到文锦,我竟在骂他,骂他蠢,骂他不知道做坏人要有始有终,到头来却给我挡枪,傻透了。


看啊,我张栩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好歹,只知道逃避。
可是,为什么要是我,在我背负着愧对我妈的付出在南城苟延残喘时,还要再承担文锦以命相帮的恩。


这些恩与爱,我不能不珍惜,可他们真的好重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但我更还不起,谁能告诉要怎么还?


阳光砸碎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骨灰从手中滑落散开,融进光中,随着海风和船下涌动的海水渐渐远去,脑中那张带着梨涡的笑脸从此逝去,最终只剩下手中空落落的一个盒子。


我倚在栏杆上,怔愣地看着远处遥不可及的海天相接,问了一个明知没有答案却是在排解心中无助的问题:“张晋远,欠人的命,要怎么还?”


身后无声无息站在甲板上的男人沉默着贴了上来,我的双肩被他按着,以让人不能拒绝地力道转过身来,整个人被同样让深秋的冷风吹得不留暖意的身体带进怀里,张晋远的面颊贴着我的摩挲了一会儿,泛青的胡渣带起的痒意让不知不觉僵冻的身体一阵酥麻,紧贴着的厚实胸膛在深秋的海风中好似成了这无边无际的蓝色平面上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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