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病。”钱峰一惊,止住了未完的话,“不,没什么,我是说下周五的宴会您要参加吗?”他想起了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
“他是不是要去?”梁祁安指了指摊开的资料里露出的照片。
钱峰愣了愣,点头:“没错,这位简先生应该是要参加的。”他难得遇上梁祁安对某个人感兴趣,不禁露出了稀奇的模样。
“那就去一趟。”
钱峰又是一愣,点点头:“好的,那我和主办方沟通一下。”这一年来,梁祁安几乎已经不去参加这类商业应酬了,虽然这次峰会的规模不同以往,国内外很多知名企业的老总都会出席,钱峰也只是问一问,没有指望梁祁安会答应,没想到,他居然同意去了。
“想问什么?”梁祁安拨弄着手边的打火机。
他一向情绪多变,这会儿心情又似乎好了不少,也愿意搭理一下钱峰了。
钱峰试探着问:“您之前让我调查这位简先生,是之后打算和他合作吗?”如果真是这样,说明雷诺斯下一步又会有新的计划。
关于雷诺斯金融那笔巨额贷款的事情钱峰也知道,虽然业内偶尔会有些不中听的流言,说梁祁安看上的新通讯项目风险太大,说不定会滑铁卢,但一来业内从不缺流言,二来钱峰或者说整个雷诺斯金融的人对梁祁安都有种天然的信任,他们相信在梁祁安的带领下,雷诺斯只会越来越好。
“没有合作。”梁祁安的答案出乎钱峰意料。
钱峰看了眼一脸淡然的男人,又看了眼摊开的资料。
“也是习惯。”梁祁安合上资料,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一瓶酒,在钱峰不赞同的目光下喝了一口,“毕竟,这位大约是我……后的最大受益人。”
“什么?”钱峰一时没听清。
梁祁安却懒得再说了,“我累了,你没吃的话,随便去厨房煮点东西吃,或者叫外卖。”他双手摊开,仰靠在沙发上。
钱峰知道他这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依旧满脑子疑问,还是去了厨房,打算煮点好消化的东西留给老板当晚餐。
对钱峰来说,这是非常寻常的一天,他按照这一年来养成的习惯去大老板家里,给他送饭送文件,顺便整理一下凌乱的客厅,然后再闲聊几句,安排好接下来几天的工作,钱峰并不觉得他和梁祁安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对话。
直到一周之后,钱峰从梁祁安的意外中回过神,才恍然觉得,也许在那天之前梁祁安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切,所以之后的几天,他安排了雷诺斯的短期工作,祭拜了离世的亲人和友人,在周五那天准时参加了那场汇集了业内大佬的峰会,再之后就从罗莱大厦八十八楼一跃而下,做出了让所有人愕然的选择。
也是这时,钱峰才知道梁祁安早就已经和妻子签署了离婚协议,只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布,他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身边连个打理后事的亲人也没有。钱峰作为他身前最后一任助理,在他人眼中也算是大老板的心腹,理所当然地承担了为他处理后事的责任。
钱峰没什么怨言,撇开最开始的震惊不敢置信外,只剩下不断上涌的心酸难过。直到所有的后事处理完毕,律师才在雷诺斯所有股东面前,宣读了梁祁安最后的遗嘱。这份遗嘱原本不该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公布,然而在偌大的压力下,律师不得不提前公布了其中的部分内容。
梁祁安把雷诺斯旗下所有的威银股份全部转赠给了简柏殷。
而雷诺斯欠下的巨额贷款,由他个人名下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变卖偿还。
简柏殷这个名字对雷诺斯众人而言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他们也从没听说过梁祁安和这个人有过交集,然而白纸黑字还有照片为证,他们无法置喙,只能眼睁睁看着价值连城的威银股份凭白给了外人。
钱峰当然听过这个名字,甚至在一周前,他还为梁祁安重新调查了这一位的资料,但他并不知道,那份资料背后会有如今的结果。
因为其中一个当事人并不在场,这份遗嘱并没有马上生效。
直到所有的股东离开,律师才把一把钥匙交给了钱峰。
“这是梁先生留给你的。”
年迈的律师完成了任务,拍了拍钱峰的肩膀,离开了雷诺斯总部。
钱峰拿着这把银行保险柜钥匙取出了梁祁安留给他的箱子。
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留下的东西时,他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梁祁安留竟然在之前就悄悄留了一套纽约中心城区的公寓给他, 依然是那种高高在上让人有点讨厌的语气,把这套价值不菲的房产说成了他这一年辛苦‘照顾’的劳务费。
除此之外,还给钱峰留下了一本笔记。
当钱峰夜深人静翻阅这本笔记时,才知道梁祁安给他留下了一笔怎样的财富。
这是梁祁安的随笔,其中记载了他这些年经手的一些案例,很多地方都有详细的批注,而其中最让钱峰震惊的是那场和覃风国际硝烟下的恶战。
他从不知道大老板身上的不幸原来并不仅仅是意外,那些以金钱和利益为目的的恶毒算计蚕食着他身边的一切,直到他一无所有。
从这本凌乱的笔记中,钱峰渐渐拼凑起大老板跌宕的经历。
为了完成父辈的遗愿,大老板早年一直在累积资本意图收购雷诺斯。
雷诺斯是威银最大的股东。威银作为一家新型的金融公司原本只是几个年轻人一时兴起做出的计划,得到了天使投资后,这家公司逐渐发展,日渐强大,也因为那位投资人一如既往的支持,威银的潜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激发,之后,那位投资人也进入公司,为威银规划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充满前景的光明之路,也是在这个时候,雷诺斯开始了对威银的投资。
他们看好国内的发展前景,广撒网,投资了国内多家新兴企业,并且不断增投,成为了威银最大的股东。
与此同时,覃风国际也成为了威银的股东之一,尽管是通过皮包公司代持,但也在威银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原本威银也只不过是一家发展态势良好的企业,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威银会在政策上获利,成为上面看好的将要大力扶持的企业。
这是一项含金量无法估量的扶持政策。
而那些先人一步得到消息的秃鹰已然开始了争夺。
覃风国际不断开始给那位天使投资人找麻烦,给他的家族企业制造困境,挑拨离间,制造纷争与割裂,人为安排了一出又一出的意外,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经受各种挫折,逼迫他不得不出售威银股份填补家族企业的缺漏。
之后,又利用同样的方法制造意外,妄图阻止梁祁安收购雷诺斯的脚步,大老板的两位父亲就死于这样的‘意外’。然而大老板并没有陷于困境,反而被彻底激怒,在察觉了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后,在困境中一步步地挣扎而出,与庞大的覃风国际多次交手,逆风翻盘,强势收购了雷诺斯。
这其中的惊心动魄,让钱峰一个翻看笔记的人都汗流浃背。
覃风国际渐渐无法招架,甚至为了对付梁祁安而无暇再去针对其他人。
他们几乎斗得你死我活,双方的损失也越来越大。
钱峰的上一任,曾经的薛助理后来的薛总经理遇到的事故就是覃风最后的反击。
梁祁安进行了数次操盘,以从银行借贷的巨额贷款为诱饵,把覃风国际彻底坑下水。梁总到底是赢了,在他的强势进攻下,覃风国际分崩离析,那位传说中的覃家领头人死于一只黑枪。
大老板的病却在一件接一件的意外中不断恶化。
他的前妻江小姐给他的药被人动了手脚,原本尚可以控制的疾病成为了引而不发的zha弹。
精神不济,暴躁抑郁,甚至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这是他最厌恶的状况,无法控制自己,甚至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大老板是怎样骄傲的一个人,钱峰无法想象他对无法自控的自己会有多么厌恶。
这样的大老板依旧赢了,他赢到了最后。
那位让钱峰百思不得其解的简柏殷就是威银曾经的那位天使投资人。
大老板似乎是惜才又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给了那位简先生绝佳的机会。帮他牵制了覃风国际,给了他发展的机会。而他也没有让梁总失望,无声无息,悄然壮大。
对于雷诺斯金融和梁祁安背后所做的一切毫无所觉。
看到这里,钱峰也终于明白,梁总为什么把威银的股份留给对方。
那是简柏殷最初的心愿,而梁祁安举手之间把对方的梦想还给了他。
或许因为惺惺相惜,或许因为冥冥之中的纠缠。
所以,他在最后的时间,去了那次宴会。
于人群中,与对方点头举杯。
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仅仅为了在最后,看这个人一眼。
此后,他在这世间也再没什么牵绊。
该失去的已然失去。
该偿还的都已偿还。
人生再无梦想,不如让一切归于平静。
钱峰看到最后泪流满面,于寂静处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