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的冰凉玻璃流进他的体内,降解热度,虽然仍在发烧,但连燕却是在笑,盯着那个吊瓶,盼着时间再长点。两个小时,玻璃也消失殆尽了,护士来将针拔出,沈平格帮他按着,谁也没说松手,直到连燕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递到沈平格面前。
-哥哥会恨我吗?
沈平格只是问他:“你总该告诉我你去哪儿。”
连燕在心里想,我去死。但还是手机上打字,把最后的坦诚留给沈平格:我妈妈来找我了,我以后和她一起住。她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沈平格猛地看向他,吃惊又不可思议,似乎还想说话,劝阻或者责怪,但嘴唇动了动,却仍是什么都没问。用什么身份问?似乎什么身份都不再妥当,他松开了连燕的手,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连燕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也摇晃站起来,攥紧了行李箱拉杆,狠狠心,慢慢拉着行李箱,吃力地掠过了沈平格。
身后响起沈平格的声音。
“再见。”
连燕在心里说:再见。
但他心里还在唱。
“一生人不只一伴侣
你会记得我是谁
犹如偶尔想起过气玩具
我抱住过哪怕失去
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他们的告别很简单,好像只是出门逛个超市,晚饭前就会回来,又像是高中生活时上学快迟到时,在鸟鸣中的告别。但彼此也都知道,“再见”或许难再见。
雪停了,开始融化了,如春天来临前的征兆。金色光折射雪水,麻雀跳跃,这一切都是美好的代名词,连燕觉得自己需要在这个中午睡个午觉,他奔赴在去午睡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这首歌真的好搭…我好喜欢这首歌,还很喜欢张国荣的《偷情》。不过用在这儿不太合适哈哈。
破镜了,接下来就可以慢慢圆了,下一卷写完就可以完结了!!!!
第116章
连燕再次失眠了。
尽管他已经学会怎么和失眠友好相处,但睁着眼睛徒劳望着外面的黑夜未免无趣。现在是七月份,被子缠得太紧,带来仿佛窒息的热度,连燕手伸出被子外,按开了手机的亮屏键,熟练地找到微博。
从上年的十一月,到现在的七月份,已然过去了八个月。
这八个月,每一天只是单调死板的重复,规整地划分为那么几个部分——吃饭、写滥情庸俗文字、天昏地暗的睡觉与写微博。
没有上学的存在。二月份开学的时候要交学费,连燕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得到知识于他而言也不重要,他不需要靠着知识获得全新的生命,垃圾并不需要更新版本。
他想直接办理辍学,这也是徐梅想看到的。但班主任找他谈了,在一个阴天的下午,劝他休学,而不是辍学。
“现在的社会,你要是没点文凭,高中都没毕业,那太难走了,”班主任说,“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但我仍觉得惋惜。如果可以,休学对你而言是更好的选择,你可以再回来,继续读书。”
于是连燕申请了两年的休学,只是为了给班主任一个交代而已。
从沈家出来,并不是一个适当的选择,尽管攒的零花钱很多——一万多元,但比起遗产来仍是九牛一毛,称得上是穷得叮当响。徐梅笑脸迎他进门,得知他没带遗产来,几乎瞬间变了脸,脸庞扭曲几下,狠狠剜他一眼。
徐梅的现任老公叫孟汉文,孟汉文生得瘦弱,要隔一天做一天透析。徐梅尽管对连燕心存怨怼,却也无法真正做什么,做透析的时候,还要腆着脸,问他要钱。
而连燕似乎丧失对外界的感知力,连燕忘记上次笑的时间,情绪几乎没有波动,只是空白地过着每一天,用杂事把时间全部填充,避免想起沈平格。
网络适合逃避一切情绪,几乎成为他的栖身之地,手机屏幕把脸庞映出阴冷的光,连燕发了条微博,热浪从窗户内吹进来,电风扇还在嘎吱嘎吱响,指腹的汗在屏幕留下细微痕迹。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生命折扣是睡眠给的,但折扣没有给我,我原价购买了半份夜晚,也算我赚了。[音乐:路过蜻蜓]
微博账号他懒得打理,头像是拍的街边橱窗里的公仔,一个人也没有关注,粉丝也只是一些僵尸粉,这种自得其乐的自言自语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连燕的倾诉欲。
他又在评论区里写。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要是能不睡觉就好了。
微博发了不到两分钟,一条评论弹出来。
@fjkybcdkk:是失眠了吗?
连燕看着那条回复,犹豫了下,才回复了他:嗯。
他这个微博创建不过五个月,这个看着像僵尸号的人却坚持每条都会给他评论,要是问他,也只是说:我们都喜欢张国荣的歌,所以就搜到你了。
连燕每次发微博都会带一首张国荣的歌,除了《红》和《玻璃之情》。
那个人的回复于他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连燕没有移除粉丝,偶尔会回复那人的评论,不痛不痒的,倒也显得奇妙。
@fjkybcdkk:为什么?
失眠理由怎么告诉?什么都可以带来失眠。连燕疑心是自己白天睡得太多,才会引发失眠。但他没有兴趣将这一切告诉陌生人,忽略了那条回复。
黑夜太漫长煎熬了,引力吸附着它贴近地面的吗?失眠也很神奇,又觉得困,又觉得清醒,连燕爬起床来,去翻抽屉。自从四月份成年之后,他每个月会买一次避/孕/套,买一盒廉价香烟,香烟盒旁边放着塑料打火机。
连燕拿出打火机和香烟,趴在窗边,风很大,香烟几乎无法点燃,他先吸了口,却仍是呛咳地脸色涨红,他不明白沈平格怎么就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学会吸烟?或者像他这样的人,在吸烟方面也有卓越的天赋?吸烟也并非他的目的,连燕冷淡地垂下眼,手法熟练地撩起袖子,上面有四五个圆形的伤口,上次好的伤口只留下很淡的圆痕,香烟戳到上面,带来强烈的刺痛。
他本就生得瘦,胳膊上那二两肉还要被凭空糟蹋。
用香烟头烫自己,身体会因伤做出本能的反应,疼痛会跟随他约莫一天,从而让他忘记十分钟前念念不忘的记忆。
剩下的半份夜晚,连燕则拿了本子在角落里蜷起膝盖坐着写字,他现在无比清醒了,咬着那根香烟,又尝试了吸烟,最终还是沮丧地栽进了水杯里,细微“滋滋”声后,香烟的红光熄灭了。
连燕觉得自己毫无出众的地方,但写作却是被人夸赞过的,他需要资助孟汉文治病,况且他还要换肾源,现在还没找到匹配肾源,如果找到,那他至少要拿出五十万元来。
他需要钱。
如果不是物质所需,他不至于将爱好变成职业,连燕试着去找大众的喜好,试着去迎合,写了那么几十篇,殷殷送到出版社,没人要。
他越发觉得沈逸明之前对他的评价是对的,他就是个白眼狼。在每次被拒稿之后他都会想起沈平格,可明明是他不要沈平格了的。但他的确迫切地想回沈家,和沈平格在沙发上做/爱。
沈平格现在应该还在准备提前毕业,等到明年二月份大抵就毕业了。他现在算高中肄业,而沈平格却是名牌大学高材生,他们一下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即便仍在一个城市里,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样。
窗户没关,风扇吹过来的风也实在寥寥无用,连燕耐心地誊抄草稿。
快天亮的时候,连燕又在账号里写。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要去投稿了,希望这次能收下,我想要钱。[音乐:《我》]
那个僵尸号简直像时时刻刻都住在微博,马上回复了他:去的哪家?
这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同一个出版社在不同的地方也有开的分公司,连燕回复了:绘桉出版社。
他们仍住在原来的地方,一个二手房,背阴面,阳光几乎照不到,屋里有潮湿的霉味儿,门口还堆着昨天徐梅点外卖的餐盒。徐梅不做早餐,连燕只得吃几块饼干填肚子,孟汉文坐在餐桌对面朝他笑,他单眼皮,嘴唇也薄,有几分讨好意味:“我下午去透析。”
连燕沉默地吃饼干,孟汉文习惯了他的忽视,吃他的蒸芋头,时不时看他一眼,徐梅起床了,趿着凉拖,见连燕穿了板正衣服,说:“这是要去哪儿?”
饼干也索然无味,连燕仍没有回应,徐梅小声嘟囔了句:“真是哑巴。”他回卧室拿了两百块钱,红色钞票扔在了桌面上,胳膊夹着稿子,连燕抿着嘴唇,出了门。
出版社离这儿有些远,连燕烤着太阳走到了出版社,出了一身的汗,白净的脸也蒸得红了。前几天在电话里和编辑联系过了,也看过前三章了,才联系他过来交稿,连燕把这个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惜编辑并不在,发了短信给他:我在外面暂时有点事,你在那里等我半小时。
他等得了,他的时间本就不值钱,也不需要在意耗费,微博里,那个僵尸号又回复了他:你一定可以。
连燕笑起来,拿着稿子在大厅里走动,享受里面的冷气,冷气让他想到几千里高空,高空也那么冷吧,连燕还穿着长袖,避免露出胳膊的红艳的伤口,但衣料的摩挲难免疼痛,他小心撩起袖子,让冷气吹到上面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