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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你的呼唤 (藤花琅)


  “行李箱?”沈平格抬眼看他,静静地看着他,“干什么?”
  连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外面还在下雪,你收拾行李箱做什么?”沈平格把门关上了,“砰”的一声,连燕还在朝后躲,沈平格抓住他的手腕,“给我说。”
  连燕抬头,央求看着他,眼眶红得厉害,他挣扎着把手抽回来,使劲攥了攥,才比划:哥哥,我前几天去医院了。
  无厘头的开端,沈平格说,“去医院干什么。”
  连燕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给出理由,荒谬理由也好,慌不择言也好。句子很长,连燕比划得慢,要确保沈平格听得懂。
  -我去医院,问医生,我的嗓子能好吗?医生说,不行。
  三岁烧坏的嗓子,怎么会好呢?沈平格皱眉,但没打断他,继续看他的手语。
  -我觉得,是不是很多事情就像我坏掉的嗓子一样,破裂就很难回来了,就像烂掉的荔枝肉,很难去填补修复。
  连燕头疼得厉害,他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只能靠着行李箱,使劲咬着嘴唇,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他继续比划,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跨不过去的水沟,没有桥。
  “挺突然的……为什么这么说,”沈平格看着他的话语,低声说,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有这么宽的水沟吗?”
  连燕深呼吸一下,呼吸发热,他看着沈平格的眼睛,比划。
  -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喜欢哥哥了。
  沈平格看着他,没有说话。
  连燕不想再说更多的话了,他抹了把脸,没感受到湿润,只感受到了高温。没哭,这算很好了!连燕比划说。
  -哥哥,我们分开吧,我不想再伤心下去了,我也不想让你累。
  -你扔掉我,或者我做个垃圾,求你了。
  “……为什么要分开?”沈平格说,“因为我前几天在马路上吼了你?因为我不让你去我爸的葬礼?因为我没有陪你?”
  连燕只是摇头,头昏脑涨,觉得自己在哭泣,可他没有眼泪。
  “分开可以,但你要给我理由,’我们之间横着跨不过去的水沟’,这个不能叫理由,”沈平格走近了些,“你不是说过吗,说没我就会死掉,所以你现在甘心死掉吗?”
  连燕甚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点头,他比划着撒谎。
  -我不喜欢你了。
  这个理由是万能的,没什么是“不喜欢”不能完成的谎言,连燕想。
  沈平格忽然伸手,冰凉贴上他的额头,连燕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皱眉,说:“你发烧了。”
  “我带你去医院,你额头太烫了,”沈平格攥住他的手,手也是滚烫的,连燕听到“医院”的字眼,剧烈挣扎起来,哀求地摇头,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眼泪终于肯掉下来,眼前一片模糊,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不想去医院,别让他去。
  沈平格攥得他手疼,问他:“不去医院,是吗?”
  连燕只是“嗯”,抽搭地哭。
  沈平格的手穿过他膝盖下部,倏地将他打横抱起来,连燕的手脱离了行李箱拖杆,强烈的眩晕感让他闭上了眼睛,软弱地靠在沈平格的胸口处,耳朵尖都红得厉害。
  “那就不去医院,我在家陪着你,”沈平格低头,轻声说,“在你病好之前,都不离开了。”
  连燕冷地本能朝沈平格怀里缩,又浑身阵阵的惹,但还是听清了沈平格说的话,沈平格在抱着他,无论怎么样,他都不需要担心坠掉下去。
  这一场好像都是闹剧,他躺在床上,沈平格安抚般亲吻他的嘴唇,又喃喃般和他说了些什么,连燕没有听到,被子盖上去,严严实实裹住了他。沈平格打了个电话,剩下的时间只是坐在床边,抚摸他的头发。
  应该是打电话叫小李去买药了,过了没十分钟,连燕听到了很细微的门铃声,沈平格走出门去,他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纵然眼前天翻地覆,又摇摆晃荡,他却还是认出这是沈平格的卧室。
  是不让他离开吧。
  他有充分的理由继续躺在这儿,他病了,需要照顾,如果当时他没收到徐梅的短信,那他可以这么做。但沈平格前脚出了门,徐梅后脚给他发了短信,简直像在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小燕什么时候来啊,妈妈做好饭菜等你了。
  -这今年初雪呢,包了饺子,用妈妈去接你吗?
  一切才刚用针线开始缝补,针就一下子刺进骨肉里了,疼得要命,连燕又崩溃下来,近乎本能般把手机摔了出去,手机摔在了毛毯上,只发出闷闷动静,没有摔坏,连燕坐在床上,攥紧了拳头,房间里分外安静,只能听到急促的喘息声。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痛苦他都要承受一遍?
  连燕再次打开了窗,却没有力气翻窗出去,他腿脚都软,要是碰碰他,他说不定都能跪下,外面的雪还在下,风吹了他没两分钟,传来了脚步声,沈平格的声音又传来。
  “你在干什么!”沈平格一把抓住他,连燕跌进他的怀里,听见他怒斥,“你不知道你在发烧吗,还去吹风!”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让沈平格就这么一直抱着他,别放他走,可他坐到了床上,手空下来,还要和他说:哥哥,你放我走吧。
  沈平格不去看他的手语,偏过头去拿冒着热气的汤碗,感冒冲剂的味道甜腻又掺杂着苦味儿,他坐在一旁,拿了勺子搅着散热,“来,张嘴。”
  连燕的眼睛红通通的,看着沈平格,瓷勺递到唇边,他只是转头错开,无声沉默地反抗,沈平格又重复了遍,见连燕仍是躲避,冷下声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但没必要拿身体开玩笑。”
  连燕垂眼抓了抓床单,不说话,胸膛起伏。
  “喝不喝?”
  连燕受不了这种逼迫般的问话,他给不出答案来,只是继续沉默。沈平格把瓷勺拨到一边,自己喝了口,连燕还没反应过来,迷茫地望着他,便被他吻住了,沈平格扣着他的后脑勺,舌尖顶开齿关,药汁这回全是苦涩的了,顺着嘴角流下来,弄脏了床单,连燕挣动起来,药汁堪堪喝进去一点,其余都洒出来了。
  亲吻明明是暧昧又美好的事情,该在盛夏金色阳光里,在树影斑驳里那么做,而不该是药汁的味道,是肮脏的床单和衣服。连燕再次哭起来,推开他,只是摇头,手背揩着眼泪。
  他不想哭了,可他又不能说话,除了哭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如果不是哑巴就好了,我宁愿听你怎么控诉我,也不想听你一直哭,”沈平格也累了,指腹抹去嘴角的褐色的药汁——像变质的血液,他说,“要怎么样你才能喝药。”
  连燕抽噎着,给他比划手指:让我离开这里。
  “除了这个,”沈平格说。
  连燕慢慢比划:我们分手。
  沈平格很久没说话,他忽然笑起来:“当初很喜欢我的是你,现在说不喜欢我了的还是你。连燕,你怎么这么狠啊。”他把碗放在一边,“我不会放你走。”
  沈平格没有放他离开,固执地把他锁在房间里,他是理性清醒的,此刻却把清醒抛却了,哪儿也不去,只是在家照顾连燕。而连燕一口药也喝不进去,饭也不吃,低血糖和发烧将他捆绑住,用近乎死亡的痛苦逼迫他,好不容易喝进去一点,却还要呕吐出更多来,趴在马桶边浑身发软。
  晚上睡觉的时候连燕也在哭,那种无意识地流眼泪,发烧愈发得严重,连燕清晰地感受到沈平格的焦躁和不安。
  这场僵持终将结束,如同战争一般,但结束号角吹起比他料想的要早,在连燕发烧的第二天上午,沈平格早早宣告投降,他疲惫地垂下眼睫,说:“你跟我去打个吊针,我和你分手。”
  连燕瘦得厉害,眼眶仍是红的,脸色发青,疾病好像将他浸泡完全,他茫然地看着沈平格好久,才反应过来,讷讷地点点头,乖顺搭上沈平格递过来的手,任由沈平格将他搂住,沈平格抱他抱得很紧,近乎让他喘不过气,但连燕不介意窒息,他靠在温热怀里闭上了眼睛。
  ·
  上午十点,他跟着沈平格去打吊瓶,连燕不肯放下行李箱,打吊瓶的时候手还拉着行李箱。
  ,怎么也不肯放手——他们大概是为数不多带着行李来看病的人,
  四周是瘆人的白,又像刚停的雪,沈平格说:“每天来打两次吊瓶,费用我交了,来打一星期应该就能好了,药也按时吃。”
  连燕轻轻点头。
  “现在还难受吗?”沈平格侧目看着他。
  连燕摇头,朝他笑了笑。
  送来稍晚,连燕的发烧有些严重,但所幸没导致肺部疾病,他们之间没有过多交流,吊瓶里透明的液体朝下淌,流进身体里,连燕开始在心里唱《玻璃之情》,他不喜欢《红》,但因为沈平格,他开始喜欢张国荣的歌。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
  现在却最多像皱纸轻薄
  撕开了都不觉
  我这苦心已有预备
  随时有块玻璃破碎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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