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还紧张,到最后整个人都乏了,连稿子都没力气温习了。
中午两点的时候,倒数第二名的候选者终于从会议室里出来。
谢栗顿时又紧张起来。
工作人员喊他的名字,陪他一起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的装潢很奇怪,没有窗户,墙壁和天花板都被大块的黑灰色玻璃覆盖,仔细看看,连地板也是。
室内开着灯,其它家具都被撤走,只留下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摆在会议室的正中央。
谢栗走近,才发现镶嵌在墙壁上的玻璃内壁里,还有密密麻麻的黑点。
他还闻到了一点涂料味道,这间会议室似乎是最近才装修过。
工作人员带着谢栗走过去坐下,帮他戴好耳机,检查过麦克风,又向他说明了如何操作录音设备后,就离开了。
会议室内空荡得几乎连呼吸都会产生回音。
谢栗清清嗓子,回忆着演讲稿的第一句话,伸手按上录音设备的启动键。
正当他要用力按下去时,室内的照明忽然灭了。
黑暗大约只持续了千万亿分之一微秒,如同150 亿年前的那个致密奇点*在一个短到近乎不存在的瞬间发生爆炸后膨胀成一个巨大的宇宙 -- 短暂的黑暗过后,在墙壁上,天花板上,还有脚下的地板上,同时亮起了密到近乎成片的彩色光点。
谢栗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
他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眼前壮丽迤逦的光图,是一个巨大的旋涡星系。
巨大的星系不是静止的,漂浮在他身侧的无数星团正缓慢地围着他自转。
星系明亮而炙热的核,一大一小的两团白光,就在他脚下,徐徐地相互围绕旋转。
而他,是一个只带着桌子和椅子出游的奇怪漫游者,此刻正坐在透明狭小的船舱里,接受群星的注目。
在群星闪烁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见了船舱内生命循环系统的嗡嗡作响。
谢栗身不由己地站起来,置身宇宙间的错觉甚至令他产生了微弱的失重幻觉。
他朝着身侧一大团散射着红紫色光芒的尘埃云走去,直到触手摸到微微发热的墙壁 --
原来这整间会议室的四壁,被铺满了高清屏幕。眼前的星河壮丽璀璨,都是正在播放的视频画面。
谢栗无法说清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他再次伸手,摸了摸那发热屏幕上的瑰丽星云。
谈恪过来的时候,谢栗已经背完了自己的演讲稿。工作人员见他进来,站起来给他让了个位置。
采录后期还是需要人操作,只是谈恪为了让谢栗安心,才骗他说没人听。其实在会议室旁边的小隔间里,就坐了一个工作人员。
他刚坐下,方显也进来了:“哎我听说咱们公司买了好几块大型高清屏。”
一副看热闹的语气。
“纠正一下,是我以个人名义买的。” 谈恪头也不回,接过耳机。
方显抱着胳膊靠在椅子背上:“哎呀,古有周幽王为博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谈总为博一笑不惜一掷千金…”
“别说话。” 谈恪突然打断他。
耳机里正传来合成的机器人声。
谢栗在回答倒数第二个问题,有哪些方式或技巧,来保证自己的课题顺利进行。
谢栗听完问题,脑子里飞快地冒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答案。
勤与导师沟通,多读文章,关心学术领域动态,多与同组交流…
他在心里组织措辞,不经意间低头,脚下两个明亮星系核安静地纠缠舞蹈,像一对永不分离的默契舞者。
从前星系核被认为是一大团明亮的恒星安静地聚在一起,直到哈勃太空望远镜传回了照片。
科学家们才意识到,星系核里并不只有恒星,也并不安静。那里或许存在着一个甚至两个巨大的黑洞,狂暴的引力将周围的一切都撕碎吞噬。
而人们在地球上看到的亮光,只是环绕黑洞的吸积盘 -- 由于气体尘埃或小型星体受黑洞吸引不断靠近并相互摩擦,释放大量能量而产生的圆形光带。
在此之前关于星系核的其它理论研究,一起被判了死刑。
“实际上,我没有任何办法保证自己的研究一定会进行下去。我的意思是,就像暗物质研究,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不同的方向,但真理只有一个,到头来只有一个人会是正确的。但我想这并不意味着剩下的人付出的努力毫无意义。总要有人去证明错误的答案,总要有人去做铺路的砖。”
谢栗按下按钮,切断了录音。
谈恪握着耳机,神色看起来异常凝重。
方显十分好奇耳机里到底在放什么,也凑上来听。
谈恪没理他。
电子合成人声再次响起,播出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促使你选择了自己现在的专业。
耳机中的沉默所持续的时间,比谈恪预计的还要长。
就在他几乎以为谢栗要放弃的时候,谢栗开口了。
“我,我大概十三岁的时候,在上初中,去参观了天文台,听了一场讲座。我记得当时那个老师说,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有着相同的过往,来自同一片天空。古老的恒星在死亡时坍塌,爆炸,将自己的碎片散播向整个星系。”
“…地球上构成生命与非生命体的元素,碳氮氧氢,还有从 26号的铁到94号的钚,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来自遥远光年外那些已经死去的星星。”
“那个老师说,我们都是这些星星的孩子。所以每当我抬头看着夜空的时候,我就会想,原来我就是从那里来的,那里有我最初的父母。我曾经是他们的一部分,也总有一天会再次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耳机那边的男生深深地吸了口气。
“虽然我渺小,微不足道,但是我和这个世界有着深刻真实的物理联系。我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属于我。每当感觉到孤独的时候,只要这样去想,我就不再觉得孤独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天体物理的原因,能有机会了解自己的出生地,看着它,研究它,我很开心。”
“咔哒”,录音设备被关掉了。
谈恪握着耳机坐了一会才慢慢站起来。他出去前拍拍方显,嘱咐对方:“出去的时候注意点,别让谢栗看到你。”
谢栗关掉录音设备后,在会议室逗留了很久,直到屏幕里的星图消失,室内的照明重新亮起。
他站起来,拉开门,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问清楚。
领他进来的前台就等在会议室外面,径直带他去听自己的录音。
谢栗听完,松了一口气。自由演讲的部分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好一些。后面的问答虽然有些卡壳,但总还算是流利。
减分的大概还是他的口音。
但他现在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他和前台的工作人礼貌地道别,又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会议室里的星图。
“那个真的很壮观,” 谢栗说,“我刚开始都看呆了。”
前台看起来不知情,很兴奋的样子:“真的吗?前两天才赶工装好的,我们都还没进去参过呢。”
谢栗一怔,随后笑道:“那你一定要去看看。”
一天最热的时候,谢栗背着书包,从长鲸资本的旋转门走出来,跟着稀疏的人流走进地铁站。
他仍然觉得自己还置身在那片人造的宇宙中,有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星体,被巨大的恒星捕获,不由自主地围着恒星打转。而恒星的光热融化了星体表面的冰层,最初的原核生物在海底的叠层岩中生长。
于是他开始成为一颗独一无二的小行星。
地铁里吹来一阵阵凉风,吹得谢栗过热的脑子开始慢慢降温。
他怀疑整件事情都和他有关,从复试地点形式被更改,到会议室里的一切。但他不敢过度联想。
他摸出手机来,给谈恪发了条信息,删删改改好几遍,让语气看起来保持礼貌又不过分客套。
【炒栗子要放糖:今天非常顺利,长鲸提供的场地太漂亮了,谢谢您。】
地铁来了。
他把手机攥在手里,随着人流上车,在心里揣测谈恪会怎么回复他。
结果谈恪一直没有回复他。
谢栗去了趟办公室,程光看他脸色不好,人也疲惫,直接赶他回宿舍去休息。
他回去睡了一觉,梦见第一次谈恪送他从方教授家回兰大。
他拿着手机和谈恪说加微信把钱还给谈恪。
谈恪坐在驾驶席上看他,边看边笑。
谢栗被笑得很恼怒,朝谈恪发火。
于是谈恪对他说,他的微信号是个大秘密,要谢栗凑过去,偷偷讲给他听。
梦里的谢栗傻不溜秋,听话地凑过去。
“啵”,谈恪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栗醒过来的时候,还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怀疑自己做这种梦,恐怕是看上人家了。
但随后,他想到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 谈恪是个零,他也是个零。
他怎么会喜欢一个零?!
作者有要说: 纯洁小处男没跟人亲过,亲亲脸已经是想象力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