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光阴听闻楼至名号,微微一愣,继而收敛神色道:“既然夫人吩咐,在下自当鞠躬尽瘁,只是夫人还要给我一件印信,方能取信于人。”楼至点头道:“这个不难。”说着将自己随身的一块锦帕交在最光阴手中,那最光阴得了锦帕,对楼至点了点头往官道去了。
放下最光阴施展轻功奔赴皇城不提,但说楼至在宫无后家中坐立难安之刻,却又听见外面轻轻叩门之声,心下一凉,心道去的这样快便回来,难保不是宫无后已经将自己的手信送在了蕴果谛魂手中,转念一想若是他与最光阴两人联袂而回,必然登堂入室直接进门,却不似这般略带怯意的叩门之声,心中疑惑问道:“外面是谁?”却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莫不是楼至师兄在家么?”楼至听闻此言,不由又惊又喜,连忙打起帘子出离外间,伸手开了院门,果然见自己久别多年的师弟观世法竟来到如今的栖身之所,不由悲喜交集道:“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你们都好么?”说罢不等他答言,连忙携了他的手将他拉进房中,彼此细数离别之情。
那观世法倒像是长途跋涉而来,虽然初秋天气,正午时分赶路,依然十分燥热,将袖子在受戒香疤之上抹了抹汗水方才微笑道:“原是当日你们几个好的风流云散之后,一直是渡如何师姐掌管着佛乡事务,不想当日竟也圆寂了,只因野胡禅那厮没个算计,三天五日的往外游方,佛乡又无人打理,是以蕴果师弟指派我做了佛乡主持,掌管一切事务,前几日忽然来了一封敕令,叫我们洒扫寺院重塑金身,说是此处原是潜邸,要按照本朝制度重新装潢,我们才知原来蕴果师弟竟是当今圣上,怪到当日他年纪轻轻,竟有那般威严神色,当日我与宫中使者交割之时曾经打听你的近况,听那内侍说起,如今圣上已经册封你做了正宫皇后,不日便要进宫完婚,我因惦记着咱们的情分,总想来瞧你,只是这皇宫大内我们寻常僧众如何得进,可巧前日竟遇见了剑通慧,他言说自己投胎夺舍之事我只不信,后来他又说出许多咱们儿时淘气之事,都是些你知我知的勾当,我方信了,他又说如今你隐居在此待嫁白屋之中,若是想来瞧你,此时倒是个空子,我听闻此言,便将佛乡事宜交割清楚了,星夜兼程往这村中赶路而来。”
楼至听闻此言,十分感念他此番情谊,复又叹道:“当日小弟兄几人,如今可不就剩下咱们了,可叹佛乡一片净土,终究避不过武林风波,难得你能来瞧我,如今却给你看见我这狼狈的模样。”
那观世法闻言噗嗤一笑道:“师兄如今出落得越发出息了,怎么说是狼狈呢,再说……”说道此处掩口一笑道:“再说当日再狼狈的模样我也不是没见过呢。”楼至听闻此言,方才倏然想起当日自己昏迷在异诞之脉时,转醒之际曾听剑通慧说起过原是他与观世法两人将自己救出的,如此说来他竟也深知王迹之事,不由心念一动,当下试探着问道:“当日之事……你却还记得几何?”
观世法点头道:“当日剑通慧因我是个老实本分的,才叫我去助他将你带到安全之所,我们两人为你整理妥当了,真是触目惊心呢,剑通慧因渡如何师姐是比丘尼,便未曾将此事说与她知道,是以佛乡之中也只有我二人见过你当日的惨状。只是此次变故之后,你性情大变,鲜少与我们交心,我们也不好上赶着扰你的,谁知那次之后,竟断绝了音讯。”
楼至闻言不解道:“那次?”观世法点头道:“你却不记得了?当日咱们依旧在佛乡晚课之时,那时你竟不知自己怀有身孕,依然登上佛堂,只因腹中所怀的乃是邪魔之子,是以冲撞了神佛,给天佛圣象射出的一道金光击中,昏厥在地上,此后你便闭门谢客,再不曾出关,满佛乡之中只有蕴果谛魂一人能与你见面的。”
楼至听闻此言,不由心中一动,连忙伸手取了妆奁之中层层包裹的天佛面具,急忙打开包袱皮拿在手中反复琢磨,又在自己身上来回测探。观世法见他行事荒谬,不禁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却见楼至噗嗤一笑道:“好师弟,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原来楼至心中有个盘算,若是当日自己身怀天之厉的血脉,却被天佛圣象相克,如今面具在手,若无冲撞,自然腹中乃是佛子无疑了,楼至比照了半日,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复又想起自己拜托最光阴之事,如今虚惊一场,倒期盼着宫无后早些将自己的手信交在蕴果谛魂手中,别在节外生枝。
放下楼至如何欢喜暂且不提,却说最光阴施展轻功来在京城地界,一路上寻思道此人名唤楼至韦驮,又与烟都之人有些瓜葛,莫不是前日在绮罗生处听说的那位绝世美人,度其模样人品,却也可堪这等考语,只是听闻此人前日已经接受册封成为中宫,如今却为何流落如此荒烟蔓草之地,倒着实启人疑窦,看来此事只有自己销假之后回转宫中面见绮罗生方知端的。
最光阴一路寻思之间已经来在烟都外围,却见四周守备森严,只是那最光阴如何放在眼里,青天白日之间竟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却不急着翻入院墙之内,好整以暇晒着太阳,不出片刻,却听得四下里许多小内侍奔走相告道:“走水了!走水了!”一片人声鼎沸之音霎时蔓延宫禁之中,那最光阴苦笑一声,心道多年未曾玩弄这个把戏,如今人事已非,自己命格果然还如当日同门所言一般,一旦登顶,必然火舌窜房。
眼看底下一众黄门一齐乱跑,最光阴看准时机,纵身一跃来在院中,闪身进了厢房,内中空无一人,复又跃过中庭进了另一间厢房之中,却见两个少年相对无言,其中一个生得十分标致俊俏,度其衣着容貌,应就是楼至口中的宫无后,另外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简朴,虽然模样不差,只是看得出在此地久经摧残折磨,面黄肌瘦让人不忍久见,却见那宫无后低声说道:“你再忍一忍,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出去。”那虚弱的少年温和一笑道:“我自小就在烟都侍奉公子,如今这里住久了倒也没什么,只要公子平安,朱寒不怕的。”那宫无后眼圈儿一红,复又隐忍说道:“如今这位主子跟旁人不一样,等我找个机会求求他,不怕他不发了善心将你讨出来。”那名唤朱寒的少年听闻此语,干枯的眼眸之中乍现一丝神采,复又蹙眉道:“公子千万别为我惹上麻烦才好。”两人正在密谈之间,却听得身后一人推门笑道:“这不就惹上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小观好样的0 0!~
☆、第九十五回
宫无后相认贤契,大宗师窥破天机
两人听闻此言均是大吃一惊,宫无后挺身将朱寒护在身后,朱剑上手直指来人,两人打个照面之际,彼此却不认得,宫无后久在烟都之中,心生戒备,不由分说拔剑便攻,最光阴摇头一笑,身形一转,留个空门给他,宫无后见自己一击不中,剑路凌空回转,直刺最光阴空门之处,谁知他背上的一柄骨刀竟震怒咆哮起来,如同犬吠一般,宫无后未曾见过此等兵刃,不由唬了一跳,手中朱剑给那骨刀一阵嘶吼,竟将刀刃震裂崩碎了一角,宫无后大怒,弃了朱剑,便要与他招呼拳脚功夫,谁知两人身形交错之间,最光阴自袖中取出一块锦帕朝他面上一拂。宫无后见了此物,却猛然收住招式道:“此物从何而来?”
那最光阴微微一笑道:“你却跟你父亲一样的脾气,最是不容人的。”宫无后见最光阴手持楼至韦驮随身之物,言谈之间又似是自家世交,越发不明就里,不知如何答言。最光阴见他如此光景复又笑道:“我与你父亲论交之时他还未曾婚娶,只收养了一个流民的女儿在膝下将养,如今白驹过隙,你都这么大了。”
宫无后听闻此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道此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怎的却说得如同自己的世叔辈分一般,只是他提及之事都是自家确有其事,倒也不似捏造,不由蹙起眉头问道:“你说你与先父相识?”那最光阴笑道:“这小哥莫不是疑心在下乱攀亲戚,你年幼之时,可曾听过天葬十三刀的名号么?”
宫无后听闻此言,电光火石之间倒是想起当日父亲在时,偶尔院中操练,年幼之时自己便吵着要学功夫,他虽为别黄昏独子,父亲却并未传授,反而将他抱在膝头,讲了一个天葬十三刀的故事,同门之中各人缘法都有提及,宫无后想到此处,忽然记起父亲曾说起同门之中一位异人名唤最光阴,每隔二十年都要回溯至孩提之态,复又生长,不入轮回,如今想来便是此人无误了,当下问道:“尊驾莫不是最光阴前辈么……”
那最光阴见他认得自己,便知别黄昏一定曾经对他言讲此事,方点头笑道:“正是,我与你父约好十八年后再见,一较高下,却不想已经阴阳两隔,今儿前去串门,倒遇见一件奇事,在你家中借住的一位夫人托我将此物转交于你。”说罢将手中的锦帕递在宫无后手上。
宫无后低头观瞧之际,却见手帕一角绣着一朵昙花,正是楼至韦驮平日随身之物,便急切问道:“可有口讯么?”最光阴点头道:“他言下之意,是自己将手信写错了,要你切莫将此信送出,务必带回重写。”宫无后闻言不解道:“不过报喜信笺,如何能写错了……只是那东西已经进上,断无再行索要之理,为今之计,只得与世叔先回转无后家中,见了……见了夫人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