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至想到此处,因略略放心,便只身登门,往那佛前的大灯海走去,快要临身之际,只觉供桌下面似是有人隐隐哭泣之声,倒把楼至唬了一跳,只是他既然身属佛门子弟,自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因低低的声音问道:“何人在此。”那声音乍闻楼至之言,倒没了声息,半晌却柔弱的声音回禀道:“奴才不知娘娘在此,冲撞了凤驾。”因卷起供桌下面的桌围子,低眉顺眼爬将出来伏地不语,楼至细看之时,原是朱寒。
楼至因放心道:“好端端的怎么躲在此处哭起来,莫非无后那孩子冲撞了你?好孩子,你对他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等过了今晚,明天我必然替你二人排解排解,教他给你陪个不是。”
朱寒闻言脸上一红道:“奴才原不是与公子赌气来的,只是如今前往家庙里当差修行,倒也有个缘故,因我当日在烟都当差之时,却是个粗使的侍童,宫里大小杂务一般都是奴才们担当,娘娘原也知道一些风声,只因我自小是服侍公子的,在烟都里多少有些不招人待见,那大宗师便安排了奴才往宗祠之中打扫守灵,可巧当日撞客着了,到现在还觉得魂体不全,身子不受用,因今儿圣上传唤一位平日跟着娘娘的人过来送点心,奴才便自告奋勇地来了,想着此处有天佛圣气庇佑,自然能帮奴才消灾解难的,谁知夜里还是睡得不踏实,是以躲在供桌之内,以防心魔。”
楼至闻言蹙眉道:“这是天子家庙,却有何等邪魔这般猖狂,竟然犯禁不成,想是你年纪小眼睛干净,或是见了什么东西,一时魂体有损也是有的,你虽然投身在我师弟门下,到底还在俗家修行,何不查查《玉匣记》,看看冒犯了哪位尊神。”朱寒闻言摇头道:“并不是撞客了尊神,奴才那日在宗祠之中瞧得清爽,是……是……”说到此处低头不语。
楼至见朱寒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越发疑惑道:“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却叫你这般为难。”朱寒因口中支吾道:“娘娘今年才进宫,原不知咱们宫里的规矩,这烟都上下虽然是天子近臣凌驾文武两班之上,在宫中却有两厢避讳之处,第一的便是那慎刑司内大班,娘娘不见上次那大宗师因冲撞了凤驾,给卫无私传唤进去,不过半个时辰,早打得两边见骨给人抬了出来,若是咱们晚了一步取得圣旨,只怕人就保不住了呢。只是这卫无私虽然仰仗天子门生,飞扬跋扈,倒也是个**凡胎,却并无十分可惧之处,另一件却是烟都上下十分避讳的宫禁秘闻。”
楼至听闻那卫无私恁般厉害,想那古陵逝烟往日里倚仗自己乃是天子近丞,潜邸旧臣,锦衣华服出入宫禁,前儿连自己都冲撞了,到了那卫无私手里,却折损了半条命去,只怕这卫无私乃是宫禁上下第一等厉害人物,却不知宫中更有令烟都一班内相畏惧避讳之人,因疑惑道:“这卫无私也算是个厉害角色,莫非更有其人竟能凌驾与此人之上不成?”
朱寒听闻楼至有此一问,浑身打个冷颤道:“除却圣上之外,宫中原不曾有人能与那卫无私争锋,只是……那第二件能使我烟都上下畏惧的……却不是人……”楼至闻言心中一惊道:“不是人,那是何物?”朱寒闻言却有些畏畏缩缩,因低声回禀道:“此事久在烟都传言,当日就连奴才也是刚刚进入烟都不久,尚无十分记忆,便是西宫丹宫等人似乎也不曾知之甚详,都是往日烟都的老供奉们口耳相传的,只是如今娘娘进宫,圣上已经下了禁言令,再不许我们说起这些怪力乱神的腌臜事,恐怕冲撞了娘娘,因此上奴才不敢回禀。”
楼至闻言笑道:“你来佛乡原是为了天佛庇佑消灾解难,如今我便是佛乡亲封天佛名号,如何会害怕此事,我虽然还俗下嫁你家圣上,到底曾经修得一段佛门因缘,再不信这些捕风捉影的勾当,如今你且说个原委给我知道,明日也好叫师弟做个水陆道场为你去去邪祟。”
朱寒听闻楼至安慰言语,眼圈儿一红,因有些迟疑道:“只是圣上若是知道此事……”楼至闻言笑道:“这里更深露重再没旁人,你只放心说与我知道罢了,若是我不对他说,旁人又如何得知。”
书中暗表,原来楼至因当日蕴果谛魂与自己成婚十年百般呵护,如今心意渐通之际,自然对他冲龄所在之地有些好奇,只是夫妻二人每每谈及此事,蕴果皆笑语道因担心自己害怕,并不肯多说,如今偶然从朱寒口中得知一些宫廷秘闻,却是隐忍不住好奇之心,定要探个究竟才肯罢休。
朱寒见楼至已经赏了自己无罪,因稍微放心,缓了缓精神方开口道:“若说此事,我们这一辈倒也未曾亲见,左不过是听闻大宗师那一辈的几个老供奉所言,当日圣上夺嫡之际,多蒙烟都一脉从中作手,只是我们烟都不过是天子近丞,要对付文武两班自是不在话下,却对皇族一脉难有建树,当日圣上因在佛乡之中修行,期间不知什么变故,忽生夺嫡之意,只是那册立储君的诏书早已拟好,满朝文武虽然不曾亲见,倒也多有些渺茫耳闻,皆知国之储君非嫡长子,招提太子莫属。”
楼至闻言疑惑道:“本朝却不曾听闻这位先太子的名号,前日我与质辛归为宗室玉牒之中,也不见此人名列宗室,只是他号为招提,莫非竟也是我佛弟子么?”朱寒因点头道:“只因这位太子乃是横死,名份早已被剔除宗室玉牒之中了。若说起名号来,原与圣上倒有些瓜葛,因当日前朝先帝崇佛,便派遣招提太子广建寺院弘扬佛法,只因这招提太子办的好差事,又不费官中钱粮,颇得先帝欢心,因立为储君,赐号招提,乃为梵文‘寺庙’之意,以表其功。那招提太子原本十分得意,就连当日派遣宗室前往佛乡修行的,原也是指给他的差事,只因当日圣上颇受宗亲排挤,借故开衙建府之际无端从地底挖出烛九阴作祟,便上书先帝,意欲挤兑圣上贬为庶人,谁知圣上竟一怒之下仗剑诛杀烛龙,立下赫赫武威,震惊朝野,那先帝原是崇佛之人,见圣上这般豪横,诛杀恶龙救万民于水火,心中却有爱才之意,因不但未曾将圣上贬为庶人,反而加封亲王,赐地藏王名号,就连派遣宗室进入佛乡修行之事也指给了当今圣上。那招提太子听闻此事,心中如何服气,便联络自己门生故吏,联名上书先帝,因两人名号之中皆有佛家意向,那地藏王不过亲王名位,何如能压制太子一头,前朝先帝见了这许多奏本,心中亦有些顾虑,因不再续用招提太子的名号,竟为他上了尊号,是为帝如来,取政教合一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帝如来躺枪。。。大家当原创看求放过TAT
☆、第百七十二回
魔皇令羊羔跪乳,剑布衣初露心机
楼至听闻这段公案,因摇头叹息道,“想来这位招提太子,却也有些心魔深重,只是不知他既然得了帝如来的尊号,又怎会身遭横死呢……”朱寒见楼至有此一问,因欲言又止了半晌,咬了咬牙道,“自然是夺嫡之时,娘娘是个聪明人,岂不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楼至虽然心中已有些渺茫猜测,只是如今乍闻此言,只觉心中一寒身上打个冷颤,朱寒见状,连忙将自家披风脱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服侍楼至披在身上道:“娘娘如今身怀龙裔,保重凤体要紧。”楼至闻言勉强点了点头,因又问道:“你说此人身遭横死,是以冤魂不散,徘徊宗祠之中么?”朱寒闻言点头道:“宗祠之中并无招提太子的牌位,许是这个缘故,竟叫他心中不甘,便鬼魂作祟,又因我是烟都之人,年纪幼小没有杀业在身上,方才敢来冲撞也未可知。”
楼至听闻此言,复又想起当日蕴果谛魂曾对自己言讲,在佛乡之中忽生了夺嫡之意,实是因为自己不守清规坏了清白,身怀魔子遭到武林逼杀,蕴果谛魂迫不得已以庶子身份夺取皇位,方能保住自己母子二人的性命,虽然历朝夺嫡凶险异常,帝王手中何人没有几条人命,只是今日亲耳听闻这段前朝故事,却是惊心动魄,心中对待蕴果,又是怜惜又是陌生,种种思绪含混起来,好教自己招架不得。楼至正在思虑之间,却见朱寒倏忽身子一紧,双眼翻白昏厥过去,口中梦呓不断,却是撞客的征兆,楼至见状,连忙运起佛门精纯元功,扶起朱寒的身子背对自己打坐,伸手在他背心之上一按,将自家精纯内力元功渡入朱寒的体内,未几却听得朱寒口中一声叹息之声,似是十分惆怅哀怨,与他平日为人大相径庭,楼至惊愕之际,却见自家佩戴的香袋儿之中熠熠生辉,那股寒气受此冲撞,竟似凄厉尖锐起来,不出半刻消弭无形。
楼至见状心中疑惑,伸手在自家香袋儿之中摸索几下,却探得内中一件小巧硬物,拿在手中细看时,原是蕴果谛魂在自己进宫当日所赐凤印一枚,因暗自点头心道,想是这凤印彰显自己皇帝后妃身份,那冤魂见状,便不敢十分作祟,如今自己身怀圣子,更有龙气加持,自然可保无虞。因试探着推了推怀中的朱寒,半晌见他悠悠转醒,见自己竟倒在楼至怀中,脸上一红连忙爬起来俯身再拜道:“奴才恁般无礼,唐突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