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至见此情景,不由又惊又喜,拉住蕴果笑道:“怎的这片昙花竟似认得你我一般,见我来了,竟在白天开放起来。”蕴果见状不由叹道:“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楼至闻言不解道:“又与我什么相干……”两人言谈之间,却见雪白的昙花竟逐渐沾染血色,不出片刻,万朵昙花竟红艳得似血海一般。
蕴果见状连忙从身后抱住楼至将他带离花丛,挺身将他护在身后扬声威赫道:“天子在此,百鬼辟易。”那血色昙花听闻天言震怒,兀自摇曳怨怼一阵,渐渐似潮水一般退去,依旧还原一片纯洁无暇。
彼时楼至惊魂未定,却见雪白昙花丛中竟有金光闪烁,连忙越过蕴果,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俯身一瞧,却是师兄矩业烽昙的黄金面具。原来那矩业烽昙初在佛乡之时十分疼爱楼至,怎奈年纪渐长,逐渐通晓男女之事,便暗暗对楼至存了心思,又怕给人撞破,是以每每故作严厉,不肯再与他亲近,借以掩盖心中相思,却不知为何自从起了念头,面上忽然生疮,彼时楼至尚在混沌之际,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佛乡上下都觉此事匪夷所思,住持猜测只因矩业烽昙此人为人耿直,招致邪魔作祟,是以大做法事为他驱邪,虽然面上创伤因此止住未曾绵延全身,只是日后那矩业烽昙便只能戴着面具示于人前了。
如今楼至见了此物,心下十分疑惑,既然蕴果曾言道矩业烽昙死于非命,如何他的遗物竟在此处……不由伸手意欲将师兄的遗物捡拾起来,谁知手伸到一半,却给人从身后紧紧抱住拉开,楼至大惊之下,回头一瞧,却是蕴果满面担忧神色道:“这是往生之人的遗物,别碰,不吉利。”
楼至听闻此言,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倏忽想起什么,回身问道:“蕴果,当日佛乡之中,你是否也曾经与我在此盘桓,在这昙花丛中,从身后这样抱住我?”蕴果听闻此言不解道:“当日佛乡之中谁不知道此处是你藏心之地,何人敢来触你的霉头,算起来今日我也是初次涉足,只怕连你最亲的渡师姐也未曾来过。”
楼至闻言面上释然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这般仔细做什么,只是放着矩业师兄的遗物在此到底不恭敬,咱们走前吩咐观世法师弟替他收埋的好。”蕴果闻言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理会得,只是方才莫不是矩业烽昙的魂魄作祟,不然为何开出艳红昙花,此事还需谨慎,倒要教观世法做一场法事驱驱邪魔之气。”
楼至闻言笑道:“方才你对我说起那件巧宗,若是他往日遗失此物在此,心中自然纠缠一段情谊,叫师弟设坛作法,却比不得我亲自来的妥当,你却等我一等。”说罢口中默念了一段往生咒,果见万朵昙花竞相凋敝,复又回归平凡。
夫妻两人经此变故,颇有些沧海桑田之叹,蕴果担心妻子受惊,当下止銮不再盘桓,带着楼至回到宫中安顿,夫妻两人进了皇后闺阁,蕴果先服侍妻子喝了安神补胎的汤药,方才安顿他睡下,自己在旁为他安枕,楼至见蕴果骄纵疼爱自己,不由柔顺缩进他怀中笑道:“多少风浪都经过了,怎么这点子小事还放在心上,原是你我不该放浪佛乡冲撞了清净,也是那矩业烽昙心有执着不肯烟消,如今既然我为他做了一场好事,自然就丢开手,再说你身为天子,阳气最重,咱们还怕他不成?你若担心我,只管多来我宫里走动,自然万事无虞了。”
蕴果听闻妻子安心之言,不由心中一宽道:“自你进宫之后,我哪有一日不是留宿在此的?如今你龙气入体万事无忧,我是怕你感怀故人,思虑太过伤了胎气,如今见你释怀,我自然丢开此事不会放在心上的。”一面好言相慰一番哄着楼至睡了。心中却绸缪方才楼至之言,莫非他竟想起当年之事,只是观他神色迷茫,却也不曾坐实,论理既然那天之厉掌管楼至记忆,理应未有差池,当日自己与他讲和,彼此条件都已谈妥,如今他困于楼至罪身法相之内形同废人,并不受王迹神魂驱使,理应无法作祟……转念一想,今日楼至身怀龙裔,身子逐渐圆满了兼美之身,却与当年诞育质辛之时大为不同,莫非记忆回溯一事,竟与此事相关。
蕴果想到此处,心中得失之心大盛,伸手轻轻摩挲着楼至的腹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内暗算月份,一面思忖三月滑胎,虽然对待一般妇人并无大碍,只是楼至体质特殊,若无十分把握,宁可他追忆前尘与自己恩断义绝,也决不能做出有损凤体之事,想到此处,复又想起今日楼至盛赞自己心胸豁达之事,不由失笑心道,何人不是关心则乱,当下放开怀抱,在楼至的额头上轻吻了几次,也在他身边恍惚睡去。
谁知楼至因近日燕好之事频繁,加之昨日受惊,竟一觉睡到红日喷薄之时,虽有深闺墨帘遮掩,心中因惦记蕴果早朝之事,神识一惊悠悠转醒,却见蕴果谛魂早已穿戴整齐,端坐榻上守着自己,楼至见状脸上一红,伸手打起帘子一瞧,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不由惊道:“这般光景,你怎的还不上朝?”蕴果听他有此一问笑道:“你倒来问我,也不知是谁春日迟迟,殆及公子同归?”
楼至见他打趣自己,作势不悦道:“这话不通得很……”蕴果闻言笑道:“我又不考状元,念书从来不求甚解,此话一则打趣,二则赞你不恋荣华,怎的不通?”楼至听他狡辩,却也没奈何道:“这也罢了,既然自己都穿戴好了,为什么不上朝呢?”蕴果笑道:“今儿的还没给呢,便是去了,心里不踏实,也是白费功夫。”
楼至听闻此言脸上一红道:“谁说要给你,这可要看不我高兴不高兴。”蕴果见状越发朝凤床上躺了道:“这却无妨,左右我有的是功夫,只怕朝中大臣等不得,鸟还没起的光景就往皇城里头赶路,可叹皓首穷经枕戈待旦,却不及皇后娘娘一句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题解:《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第百二十七回
胡不归我心匪石,半师谊辗转反侧
楼至闻言没奈何道,“你也知道人家都是皓首穷经枕戈待旦挣来的功名,怎么这样作践人呢……”蕴果闻言笑道,“世上诸人自然各有各的难处,难道我为了体谅他们,就放着自己的妻儿不管了不成,”楼至听他耍赖,只得以肘撑床支起身子道,“过来吧,看你……”
蕴果闻言雀跃俯身凑近楼至唇边,楼至脸上一红,在蕴果唇上一吻道,“这可餍足了,快去吧,都等着你呢……”蕴果得佳人香吻,自然心满意足地去了。剩下楼至自己依旧睡在凤床之上,想着今日睡迟了,质辛进来请安一应事务应都是蕴果打发的,如今还未曾下了学房,左右无事,不如去瞧瞧王迹,看他伤势如何,也好寻个机会打发他脱出皇城要紧。
楼至打定主意,依旧换了皇后常服,吩咐随侍宫女不必跟随,依然遵循烟都小径,不出片刻来在冷宫之外,也不走正门,施展轻功翻墙而过,却遍寻不得王迹的踪影,心中疑惑莫不是他伤势痊愈,自己脱出了皇城也未可知。
楼至想到此处不由摇头一笑,既然他不辞而别,自然是对自己情份不存,如今正该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心下却空寂起来,遥想当日自己每每意欲置他于死地,只因前缘早已斩断,怎奈如今不知何故自己的记忆一再回溯,却常常浮现两人文定过后那段甜蜜的时光,他对待自己上心之处,原与蕴果谛魂不相上下,更为救下自己母子二人自裁身死,若不是劫尘一力挽救,只怕自己今生都要欠他这段恩情无法偿还,过往烟消,却还有谁曾记得此人对待自己一片情意。
楼至兀自胡思乱想之际,却觉身后劲风来袭,便知有高手临身,却不回身,只是身子一侧闪过一旁,避开来人锋芒,却见竟是王迹站在自己身后,见他回身戒备,不由脸上一红道:“我原想出声唤你,却见你怔怔出神,谁知走到近前你仍无反应,并非有意唐突,还请恕罪。”
楼至见他回复往日温文,便知意琦行魂魄多日不曾作祟,看来他此番到底因为自己规劝而收敛心神,趁此机会将他遣返战云,也算一朝明君,与自己深宫后妃再无半点瓜葛,何等干净,想到此处虽然释怀,却不知怎的生出许多怅然之意,连忙意欲掩饰,伸手在袖中取了一包东西掷在王迹手中道:“这是我早膳用剩的东西,你若不嫌弃就多少用些,昨日我伴驾出游,不曾得空来瞧你,只是你武学精湛,只靠练气吸取日精月华亦可将息几日,所以未曾心急与你送来,你别见怪。”
王迹原本心事已定,如今不过几句温颜软语,竟内心复又波澜,只是唯恐自己起意,招惹得那意琦行的魂魄作祟,连忙稳定心神道:“如此多谢了。”伸手揭了油纸,却见手中竟是几块豆黄,不由眼睛一涩滚下泪来。
楼至见状不知何故,疑惑问道:“这是怎么说……”却见那王迹摇头笑道:“此物从何而来?”楼至闻言答道:“质辛从小喜爱甜食,当日我们母子避祸盟主府中,我便依稀记得调制之法,只是不知何人传授,便隔三差五做给他吃些,权当早膳开胃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