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在两个半小时之后到达H市,他找了辆车,直接报上湿地的名字。
那湿地有一部分被建成了景区,是一个颇为高端的旅游地点。司机以为他是去旅游,直接将他拉到了景区。到了以后发现,他不是唯一一个跑来这里找人的。
原本高端得近乎冷清的某家地标性酒店门前,当下聚集了一群人。他们甚至做了横幅,上面写着“救救……”,后面跟着几个名字。横幅右上角还写着航班号。
下车一看到那个横幅,夏麒就再难以压抑心里的感情。用尽力气克制,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双手捂住脸,在路边蹲下。
不一会儿,有只手拍了拍他:“哎?这位先生?”
他仰起脸,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脸色灰败目光忧愁,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已经哭过多少次。她看着夏麒,眼中充满同病相怜的同情和抱团取暖的哀伤。
“你也是来等人吗?”她轻声问。
夏麒点点头。
妇女又道:“我来等我老公,你呢?”
夏麒动了动唇,捂着脸的手不自觉地屈起来。妇女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忽而轻叹了一口气,同病相怜的感情更甚了。
“你是来等你妻子的吧?”
夏麒用拇指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没有回答。
妇女邀请他加入拉横幅的亲属团。他们一共有六家十人,其中一位有越野经验的亲属组织了他们,说再等两个小时,如果没有消息,他们就自己进湿地深处找。
赶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拼命想找到自己的亲人。夏麒无法细想太多,暂时加入了他们。于是横幅上多了费天澜的名字。
然而湿地警方没有让他们等两个小时,在他们出发之前就将他们劝退了。有情绪激动的亲属和警务人员起了一点冲突,所幸并不严重。警方劝他们回去等,没有人愿意走。
最终,十几位亲属被安排落脚于那家景区酒店。近午,有记者赶来拍照采访。
“你们都是来等自己的什么人呢?你们相信他们仍平安无事吗?”
“我等我丈夫,我相信他一定还好。”
“那么您呢,先生?”
“……”
“先生?”
夏麒回过神来,有些愣地望向记者。顿了顿,说:“我在等我爱人,我……也相信他还好。”
这次采访在不久后就飘满各网页,有图文有视频。每一处都收到许多评论,但夏麒已经不去看这种评论了。他和所有等待的人一样,焦灼,无奈,恐惧。只想关注最有用的。
午后,终于有了新的搜救进度,横幅上的名字划去两个。
傍晚,又划去两个。
太阳下山前,再次划去两个。
最后,原本满满的横幅上竟然只剩下一个后来加上的“费天澜”。那三个字本来因为挤到了角落里并不显眼。现在独独一个了,便清晰得触目惊心。
亲属团们一个个离去,横幅成了夏麒一个人的所有物。他一直没有进警方安排的房间,只抱着横幅等在酒店大堂。
是怎么失去意识的,夏麒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只记得夜应该是很深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过来劝他去房间休息。他努力维持着礼貌,微笑摇头。
疲惫比起昨晚和早上,又加重了不知道几个等级。他知道周围有人来人往,却全然无法分神去关注。他必须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保存起来,等待最关键的消息。
手机一直握在手里,网上的消息也一直在刷新。周怀琼发过两条关心的短信,但没有有用信息。最后的记忆中,他接到了周怀琼的电话。
周怀琼说:“你回来吧,湿地的生命探测和搜索已经过了三遍了,没有了。也许……”
“你朋友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
“为什么?”
“……夏麒。”
“迫降的半岛海域呢?也搜完了吗?海里潜入多少米?”
“夏麒……”
“我要去海边。”
“夏麒,你别……”
“周先生,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找到他。”
他记得自己挂了电话,然后站起来打算找酒店的人租车去海边。
再往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他确实在梦里去了一个半岛,那是平港城不远处的白沙湾半岛。
他又梦到那座废弃的公园,梦境和两年前梦到过的一模一样。那时候他和费天澜的关系不清不楚,他知道自己爱上他了,但他得不到他的真心。他贪心又担心。
所以,他在那个探险的梦里拼命找费天澜。
那时候,他找到后来就忘记了费天澜的姓名。这一次,他没有再忘记那个名字,也不担心得不到那颗心。他只是找不到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搜救七十二小时之后,航空公司宣布遇难两人,失踪一人。失踪的那个就是费天澜。新闻出来的时候,夏麒已经从休克中醒来很久,正在留院观察。
他接二连三面对了很多人。
先是周怀琼赶来H市,阻止他去那个半岛。接着,航空公司、保险公司、警方轮番要找费天澜的家属。竟然都找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他头上。
原来,费天澜不止是在公司资料的紧急联系人上填了他,诸多保险的受益人也是他。
这大概要怪费家近亲人丁稀落。
费三江没有在世同胞兄弟姐妹,妻子是他从军时期的军医护士,家里也没什么人,早年病逝后,他和那边就基本没有来往了。
如今费天澜在血缘上最近的亲戚,就是几个堂了两支的堂兄妹。这些人一部分在三江集团做事,一部分出国在外。前者又属于旧集团,还是费天澜不信任的一群。
因此,世界之大,费天澜到了人身危急时刻,竟然只有一个既没血缘、又没有法律认可的同性情人可托付。
哦,他还有一些朋友。
但他选择了没有利益关系的情人。
周怀琼作为费天澜目前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一大堆资料在身边,以便应对各方。里面大部分文件中都找得到夏麒的身影。
这些文件,从一年半以前,到近期,都有。
夏麒不知道费天澜都是在什么心情下,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塞进这些有关人身和权益大事的文件中的。他只知道他自己若非被陆照触动,若非费天澜主动找来了,可能不会真的回头。
离开平港那天,他是带着永别之心的。
他还以为费天澜也是这样。
就算是过去大半个月里,费天澜每天屁颠屁颠在他身边转悠,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那一年半里有什么念想。他看起来就像是出长差,借工作之便来撩拨一下旧情人。是,他的确做出了几分深情款款的模样,可他以前不就是这样吗?
费天澜,平港城有名的少爷。有钱,长得好,即使老爹刚进大狱也不影响他莺莺燕燕,兴起了还赶一趟男女通吃的时髦——他不就是把家里寄宿的小朋友当时髦、当新鲜、当幻想吗?
他不是吗?
他不是吗!
他居然不是啊。
“……那么,请您先签个名字吧,赔偿事宜会尽快落实的。”一个声音忽然传入夏麒耳中,随即,一支笔被递到他面前。
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文件,迟缓地问:“为什么现在就让我签字?”
“什么?”面前不知道是保险公司还是航空公司的人像是没听懂他的话,露出疑惑的神色。也许是念及他的悲伤,很快态度良好地重新解释,“费先生生前置办的这些保险都已经核查无误,您签个字,我们就可以走程序……”
“你们保险公司什么时候做事情这么快了?”夏麒盯着对方的眼睛。
工作人员无端因为工作效率高被质疑,礼貌维持得有点勉强:“我们一向以为客户提供最好最贴心的服务为宗旨……”
“谁让你们来的?”夏麒的眼神冷厉得可怕。
“啊?谁?我……我们经理……”说着,工作人员自己也心虚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大宗保险理赔是这么快落实的,他自己出这趟差也充满疑惑。
夏麒冷冰地瞥他一眼,便垂下眼眸,推开笔,沙哑的嗓子一字一顿道:“我不签名,我不盼着他死。还有,不要对他用’生前’这个词。”
话到这里,周怀琼早已对其中蹊跷了然于心。
费天澜虽然重掌了三江集团大股份和决策权,但满打满算不过一年,旧部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盼着再踹他下去。他要是能死了,那更是天降馅饼求之不得。保险公司这么主动上门落实赔偿,八成是有人急着证明费天澜死了,推出来的。
“你们先走吧,费天澜人还没找到,你们不用急着赔钱。”周怀琼把笔和文件收起来,塞回到保险公司的人手里。
“可是……”保险公司的人看看周怀琼,又看看夏麒。后者显然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这趟差不用说也知道是完不成的了。
他讪讪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夏麒应付了几波人,苍白的脸色透出疲意来。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着急或是担忧,只有波澜不兴的安静。没有人要应付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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