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淌起眼泪的小孩,周恕琛彻底懵了,手忙脚乱地把他按进怀里,问他是不是又开始痛。
简灼只含糊地挤出一句“没有”,却又被哽咽冲散。周恕琛没有多问,只是把他抱得紧,直到他哭声渐熄,听见跨年夜的烟火急躁绽放的声响,才知道一切又翻过一篇。
那是城郊才敢盛放的烟火,在空旷的天里引来许多余音。
简灼抽噎着,伏在周恕琛的肩窝,被那些炸响吸引过去,隔着一层落地窗去捉那斑斓成一片的姹紫嫣红。
“二零一九的一月一日。”周恕琛说,又伸手去拨开简灼那些矫情的眼泪,“新的一年了,小灼还在哭鼻子。”
简灼觉得赧然,急功近利却适得其反,抽噎声还是吞不住,也忘记从周恕琛的拥抱里逃出来,只将眼神放得远,黏上许久未见的远处天幕上绽放的烟火。
在这哄闹的烟火声间,他听见周恕琛低沉的声音从那之中轻盈地跳出来。
“差点忘记对你说。”周恕琛好像笑了,“新年快乐,你最珍贵。”
第八章 眼睛里
周恕琛在车上一直给简灼科普伤口感染的恐怖,各种倾倒专业术语,最后又举出现况,“简灼跟室友不熟、重要的右手再伤了”,汇总到一起就是一个“很不方便”的意思,把简灼唬得一愣一愣,最后竟跟着周恕琛站在了他家门口。
“不好吧,我这不是更麻烦你了吗。”简灼走到这里才想起说这句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纱布裹得笨重的手掌。
“不把你照顾好你姐会骂我。”周恕琛用钥匙开着锁,偏过头来对简灼说。
“?哈?哥?你在说什么屁话?”简灼根本不信,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医生独独只有那一句“谎话很多”没有在说谎。他俯身钻过周恕琛的臂弯,又从他身前挤出来,抬头正要继续逼问,却一下被周恕琛捏住的两边的脸颊肉。
“以后要不都这么叫?总比‘喂’好听。”周恕琛开口。
“知道了小周。”简灼被挤成金鱼嘴,含糊地继续嘴犟,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给周恕琛乱起过昵称,明明周边的人都在他这里各司其职。他叫齐弈柯“弯脚杆”,叫OSOM大哥刘志“瓜眼镜儿”,还有他同事于瘾“司马脸”,和纹身师钟辞“干豇豆”。
结果周恕琛放在他这儿顶死了就一个“坏医生”,太不符合他的嘴炮王作风了,他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不愿意伤害文化人。
锁被解开,门微微隙开一条小缝的瞬间,简灼像一尾鱼,急忙忙地挤了进去。
这公寓真的不很大,估摸着就九十平。不知道周恕琛为什么能开那么贵的车却还住这么小一房。装修也十分性冷淡,大面积的黑白灰,总让简灼觉得自己身处灵堂。
他就说了!周恕琛那辆奔驰sls果然是日租的!
“没有其他的拖鞋,小灼要不穿我的吧。”
“没带过客人来啊?”简灼觉得有点好笑,穿着袜子直接踩进去了。
周恕琛顿了一下:“今天带了一个。”
客厅倒是收拾的人模狗样儿的,大概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家具的缘故,等到简灼路过卧室向内里轻轻一瞟的时候,才知道这医生无论是自身还是住家都是那么表里不一。
“太乱了吧。”感慨完简灼却意识到自己又有资格说这种话,他的狗窝更乱。
简灼本来是正常地坐上沙发,坏习惯却让他不自觉地又将腿盘了上去。他左顾右望,只喝了酒胃里空落落的:“好饿。”
周恕琛盯着他,眨了眨眼:“我帮你叫外卖。”
“不对呀……”简灼从沙发上站起来,俯身盯着周恕琛,“按理说,就是按你们这种人的人设来讲,你不该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吗?怎么转头就叫我点外卖。”
“不点,绝对不点。”简灼又一大摆手,大有挥斥方遒的意味,“夜间配送费也太他妈贵了,谁点谁傻逼。”
简灼问了句能不能到处看看,得到许可后就开始像个猴似的上跳下窜地一探究竟。
毕竟对于周恕琛这种三好学生,他真是太好奇了。
他眼尖地瞧见卧室衣橱上挂着的白色长褂,还有旁边的配着黑领带的白色制服衬衫,肩膀上还有黄黑的勋章。简灼对于制服真是没个概念,他寻思好像也没穿这种款式的医生啊。
“挂在你大褂旁边的衣服是干嘛的?”简灼从门边探出头来问。
“在美国学飞时候航校发的。”周恕琛也走进来,捡起几件扔在地上有点挡路的衣物。
“航校?空少啊?”简灼震惊了。
“飞行员。”周恕琛轻飘飘地回答,“本科念完了gap了半年多,就跑去Phoenix的Transpac学飞行了。”
简灼一下跳到他身前,有点兴奋地问:“你不是医学生吗,为什么还要去学飞?是想转业?”
周恕琛凑近简灼:“从小很想开飞机,就去了。”
“靠!太酷了。”简灼要晕了,“我也想开飞机,就那种战斗机!现在最新的是哪种?歼十歼十一歼二百五哪一种我都行。”
“开那种要考军校的。”周恕琛笑起来,“我只能开单引擎飞机。多引擎学习周期长一些,当时想快点拿到私照,因为快要回香港上学了。”
简灼懵了,上上下下打量周恕琛也没觉得他能朋克儿成这样,“那哪儿有飞机给你开?”
“境外可以租。我只在美国南部和新西兰飞过。”
“你没对我吹牛吧?”简灼皱了皱鼻子,还是持保留意见,“我要看你执照!”
周恕琛想了想,开始翻箱倒柜。先是找完了客厅又转移战场到卧室,一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简灼一盒柠檬茶都被吸得瘪起,才等到周恕琛从书房走回来。
他是真的被周恕琛的行径给震慑了,坐在床上含着吸管哼哼地笑。
周恕琛俯身问他笑什么,结果他一个人笑得更开心了,“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反差好大啊,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到头来自理能力竟然跟我有的一拼。”
周恕琛无奈地做最后的辩解,“保洁阿姨会乱收东西。”
简灼凑过来瞧他手里的执照,第一眼就被那张证件照引了过去。
在二十岁左右摇晃的周恕琛头发没有现在长,眉眼凌厉许多,不笑,不垂眼看人,敛起温柔,像投诚前的战役。
“你还会摆臭脸。”简灼频频抬头做对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岁月浸润人的强大力量,“有人欠你钱啊?”
“我记不清了。”周恕琛说,“可能是在照相的路上跟人打了一架。”
“和谁?”简灼捏着那个小本,困惑地望着周恕琛。
“应该是室友,一个美国人。”周恕琛笑起来,眨了眨眼:“也不一定。那时候我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我。”
“还是您牛逼。我都只觉得那群新疆**对不起我,尤其是尼格买提,他马必死。”
周恕琛正思考着为什么小孩会突然cue那位和蔼幽默的央视主持人的时候,就被他一声惊呼打断了。
一张拍立得被简灼从皮套里剥出来,那上面果然还是周恕琛。
照片上定格的是凤凰城的盛夏,地面正被烈阳炙烤,蒸腾的热浪甚至让后面的绿植变得有些扭曲。天空是纯粹的蓝,周恕琛伫在机坪前,被金发的美国教员揽着,抬眼望向镜头。白色衬衫和黑色领带翻动在挟着砂砾的风里,哪怕隔着光阴与空间,简灼好像都能听见那布料猎猎的响和后面模型机的磅礴引擎声。
周恕琛那件白色制服短袖胸前有潦草的宝蓝色马克笔留下的字迹:“Enjoy your journey!”,还有红色的“Safety!Safety!Safety!”
“是我考私照第一次SOLO那天。”周恕琛本来不想铺开来讲的,但对上简灼好奇的眼神又没了辙,“当时应该有点紧张,因为我记得那次我检查单反复确认了七遍。因为不像训练的时候,这次我再做本场起落的时候,右边座位就没了教员。”
“那这个呢?”简灼指向衣服衣服上的涂鸦,“你写的?”
“如果成功了,教员会在你的制服上画画。应该叫通关纪念?”周恕琛回答,“可是我的教员说他画画一窍不通,所以只给我写了字。”
简灼微张着唇,把视线久久地黏在周恕琛脸上,应该带了些崇拜和艳羡的意味在,让周恕琛下意识觉得那眼里真是要跳出星星来了。
不知怎地,他被这样炽热直白的目光盯得赧然,想要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却又被简灼撞破的彻彻底底。
“哥……你太酷了。”简灼再次感叹。
想要把执照还给周恕琛的时候才猛地发现照片里周恕琛左侧颈上的黑色纹样,他定睛瞧了瞧,又茫然地攀着周恕琛的肩去看他的左侧脖颈。
“纹身呢?”他问。
“洗掉了。”周恕琛说着,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简灼撘着周恕琛的肩,鬼兮兮地朝他打趣:“纹的什么要洗掉?不会是前女友名字吧。”
周恕琛微微一怔,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又将眼搭上简灼的目光,问他:“我要是现在把你的名字纹在我的身上,你就是我的现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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