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佑是在滨海公园附近的仓库街找到雁夜的,随着天色变暗,这附近的街区本就稀少的人流也渐趋于无,黎佑跟着刻印虫的感应找到那个仓库,行至数个集装箱构成的黑暗死角处,看到雁夜正在强迫自己吞下从超市买来的饭团。
如果他没有记错,间桐雁夜在这之前是个记者,并不是无家可归,也不是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在如今的和平时代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这大概都是由魔术师这种生物傲慢地发起名为圣杯战争的游戏,所造成的惨剧。
为了追求魔术的“根源之涡”所发起的圣杯战争,这在常人看来无异于诞生在“无聊过头”的念想下的产物,不过黎佑并没有这么评价,他不讨厌这种在自己的领域内努力追求极致的想法,他真正觉得有问题的,是魔术师分明生为人,却觉得自己已经超神的态度。
魔术是超脱常识的存在,魔术是奇迹,魔术师则是世俗之外的存在,因此,他们生来就对造就这般超然地位的魔术有种盲目的信从,即使是像间桐脏砚这种活了二百年的老妖怪,也仍然残留着魔术师独有的妄自尊大。
由于这些魔术师高人一等的狂妄,这场圣杯战争被扭曲了性质,逐渐变质为倾轧弱者的杀人游戏。因此他一直觉得在这场扭曲的战争里,只有为了拯救樱而参加的雁夜才是做正事的,直到看到了卫宫切嗣超出魔术师常理的作战手段。
黎佑这两天虽然是在休息,但他并没有闲着,他在研究间桐脏砚调查报告上关于卫宫切嗣的信息,利用任何魔术界不齿的手段杀戮魔术师的“魔术师杀手”,假设参加这场圣杯战争的并不只是魔术师,那么最终获得胜利的一定不是纯种的魔术师。这个摒弃了魔术师骄傲,不择手段的追求着万能许愿机的男人,如果他并不是个反社会狂魔,或许也是像雁夜一样,为了守护什么才去争夺圣杯。
当然,分析了这么多,真正和黎佑有关的也只是帮助雁夜救出樱,如果他没有猜错,魃应该是洞悉了他这样的理想,才告诉他Avalon和卫宫切嗣。为了方便调查,跟在雁夜身边应该是不错的选择,Master的必杀身份,想必很快就能吸引这位不择手段求胜的魔术师杀手送上门来。
眼前突然被黑影遮盖,间桐雁夜警惕地抬起头,看到黎佑时似乎松了口气,戒备的目光随即换为不满的质疑,黎佑很轻松地从对方的独眼里看出“你不好好陪樱跑来这里做什么”的意思,他没来得及回答,因为雁夜突然察觉到附近多出来的令咒魔力。
黎佑的运气很好,发现在附近的空地上开始交战的两位Servant,其中之一是爱因兹贝伦家的Saber时,交待过雁夜潜伏在下水道里静观其变之后,他就出去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目标人物,并且根据切嗣的作战方式在周围的建筑中找出合适的狙击点位,派出视虫在魔术师无法感知的安全距离以外进行监视。
成功找到了切嗣后,为了保险起见,他收回了除安置在切嗣和疑似他手下的短发女人身边之外的所有使魔,就打算针对性地观察这个男人的行为方式。卫宫切嗣果然非常了不起,他手中的枪让黎佑都有些觊觎,用没有魔力的武器监视魔术师是最佳选择,但是黎佑目前的处境买不起高端设备,只好努力研究如何减弱使魔身上的魔力波动,勉强有了今天的成果,虽然还是不敢靠得太近,甚至不能用魔力强化视距,不过对于他这种无关人员,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了。
目前的进展还算顺利,就在黎佑认为Saber和Lancer会这么一直单纯的打下去时,Rider从天而降,不久后,Archer也来了,直到间桐雁夜召出了Berserker,圣杯四战第一场混战的帷幕,终于被完全拉开。
……
金色的光茧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在端立于天际的英雄王背后铺开璀璨的光芒,将夜空映得亮如白昼,王的宝库被打开了,精致的宝具带着凛冽的杀意,纷纷探出头来,直指王座之下忤逆于王的凡人,然而下一刻,王的震怒却骤然停滞。
英雄王眯起眼,微微侧过脸尖锐地紧盯着战场旁的空地,凭空出现的黑色魔焰围成圆圈,蒸腾着向上卷起的魔力缓缓凝聚成一道漆黑的人影。熟悉又陌生的魔力波动让英雄王回忆起了什么,他面色冷峻地聚起魔力强化了Servant本就足够宽阔的视野,在周围梭巡一圈,却未能找到记忆中的男人。
难得好心情地问对方的名字却并没有得到回答,那一刻涌现在英雄王心里的想法,是“被拒绝了”而不是“不过只是众多玩物的其中之一”,无论如何,那个男人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沉默无害。英灵有些恼怒地皱起眉,然后将这些怒火发泄在了像那个低贱的男人一样,用低贱的目光直视他的Berserker身上。
漆黑的英灵疯狂地朝立在路灯上Archer职阶的英雄王袭去,将闪大王那压倒性的战斗力看在眼里,却仍然不管不顾地直攻上前,把自己的能力暴露于众人面前,简直就像是御主在任性地发泄私人恩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体内的刻印虫与雁夜的痛苦产生了共鸣,黎佑拧紧眉心,悄然潜出藏身之处,这里距离雁夜所在的下水道有两条街的距离,他回去的时候,隔了很远就听到了雁夜压抑的痛苦呻|吟。
他疾步上前,急忙聚起治愈魔术笼罩着疼得伏在地上不断挣动的青年,但雁夜的痛楚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得到明显治疗,黎佑的魔力只能稍微缓解一些疼痛,狂躁的刻印虫仍然贪婪地蚕食雁夜的血肉,骤然暴增的痛苦让他克制不住地低声嘶吼起来,“唔啊啊啊——!!Berserker……给我住手!”
使魔传回Archer已经被远坂时臣命令撤退的消息,Berserker却仍然在对Saber发狂,继续下去,间桐雁夜的性命大概撑不到圣杯战争结束,黎佑索性强行用魔力冲晕刻印虫,关闭雁夜的魔术回路切断供魔,突然涌入体内的魔力洪流让雁夜发出痛楚的悲鸣,但比起继续被刻印虫啮噬,这样的疼痛好的太多。
痛苦逐渐平息,雁夜伏在原地静静喘息,他身上自己抓挠出来的伤口都已经被黎佑治愈,然而这样的仁慈却似乎只是为了之后更加方便的惩戒。下一刻,雁夜被提着衣领压在墙上,昏暗的光线下,精悍颀长的男人就像是抓小鸡那样完全压制了他,面色冷峻,漆黑的瞳孔毫无温度,漠然凝视着他,“你参加圣杯战争,是为了什么?”
那似乎只是单方面的质疑,黎佑并没有给雁夜回答的机会,就径自说了下去,“如果是为了杀死远坂时臣以解心头之恨,或者因自己逃避的责任被樱承担感到歉疚,抱着自我牺牲的半吊子心态,还是趁早退出为好。”
刚从痛苦的地狱里幸存下来,筋疲力尽的雁夜一时间无法承受这样高能的质问,他呆滞地看着黎佑冷漠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还算完好的半张脸露出复杂的神色,而后讥诮地低笑一声,“你又懂我什么,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不同于普通的Servant,就像Archer说的疯狗那样,被脏砚赋予狂化属性的Berserker,即使站在他旁边跟他说所谓的战术,他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加上雁夜是半路出家的魔术师,他自己也清楚无法与浸淫|魔术多年、魔术世家出身的正统魔术师匹敌,既然如此,不如任凭Berserker冲进混战中发狂,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黎佑理解雁夜这样的想法,那个时候派出Berserker也没有什么值得质疑的,他觉得有问题的,是雁夜一见到与时臣有关的东西,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殴打。
“你参加圣杯战争的目的是将樱救出那个牢笼,但是杀了樱的父亲、远坂葵的配偶远坂时臣,是否又能算得上拯救呢。”间桐雁夜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发泄私怨,反正已经活不久,就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本来是怀抱着拯救樱的坚定信念,却不知何时被长久的折磨扭曲至如此消极。
雁夜骤然错愕地睁大了眼,远坂葵的笑容一刹那闪过眼前,他凭着对远坂时臣的一腔恨意坚持到现在,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既然赌上了性命,就不要再拘泥于你与远坂时臣的恩怨,对圣杯的*更加强烈一些、野心再猖狂一些如何?”雁夜看着黑暗中的男人,目光逐渐带上难以言喻的畏惧,对方冰冷的呼吸拂过他的颊侧,漆黑的瞳底暗光明灭,回荡在阒寂中的低沉声线带着蛊惑的迷幻,“你不一定会死,只要得到那个许愿机,就可以活下去,樱也可以重见光明,她那么小,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决不能泯灭在那样的黑暗里——既然祭献出了生命,就积极一些,努力挣扎着拼下去,不看到最终的结果就决不罢休,如何?”
眼前的这个人和他一样,都是从间桐家令人作呕的虫仓里爬出来的恶鬼,但是不同于他被虫子吞噬散发出的腐臭,这个人像是一团灼人的火焰,反过来将侵入他体内的虫子焚烧殆尽。雁夜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黑发男人,地点依然是污浊的下水道,光线昏暗不清,他却下意识有种刺目的错觉。
随后,这样的错觉很快被一阵嚣张的笑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