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命运选中,并支配命运,石盘给予王权者的力量非常绝对,因此,属性是“毁灭”的黑王,理应具有吞噬一切、即使是石盘也不例外的能力。
然而这样激烈的反抗,又会被赋予王权者支配命运的权利的石盘怎样惩罚呢,比如说,因为毁掉了另一位王权者的剑,导致自身的威斯曼偏差越过临界值——
“不切实际的妄想。”黄金之王深深凝视着对面那张年轻的容颜,突然有些感慨地想,几十年前的他,似乎也有过这种无所畏惧的勇气,因此在同行的友人登上飞艇只留他一人时,也能毫无迷惘地将石盘带回来研究,认为这份力量是可控制的,“意外的后果不是以你之力能够承担的。”
“但我会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筹码。”黎佑以无波无澜的清冷声音说着这样狂妄的言辞,“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及时切断与石盘联结的灵魂,就没有问题了吧。”灵魂消失,存在的痕迹就完全消失了,所谓命定的惩罚,也因为失去了加冕的对象而作罢。
对于黎佑来说,不过只是瞬间产生了想要毁去周防尊的剑的念头,然而放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可怕,想要覆灭的对象牵涉到石盘,没有任何“毁灭”的欲求能够比此更强烈了。黄金氏族长达几十年的研究,依然未能完全参透石盘之谜,但乍看复杂的石盘,却具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规律,此时更是被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加以佐证。
“……原来如此。”老者微微喟叹道。
在黑王存在、并且本人已被纳为青之氏族的条件下,依然会被石盘破格选中,也许是因为这个人的灵魂太过耀眼。
“你想要毁灭的,只有达摩克利斯之剑吗。”
“不错。”无论如何,黎佑的初衷都只是为了保全宗像礼司和周防尊的性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无法预料的意外发展。想毁灭的对象不是石盘,不仅仅是由于石盘是维系这个世界的本源,一旦覆灭后果难测,“力量从来都是双刃剑,需要合适的人合理地利用。”
更是因为,这是那个人选定的道路,“在我眼里,宗像礼司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想尽力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
在那之后,宗像从七釜户回到椿门,就听说了青悄无声息消失的消息。
在这么忙的关头会突然想喝酒,绝对不是因为那家伙养的猫跑了——看着酒杯里晃动的液体,宗像礼司淡然微笑,“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你说呢,周防。”
学园岛一役后,赤王陨殁,但周防尊还活着,继续作为普通人走下去,或者回应石盘的联结重新成为赤王,黎佑用生命换来了这样奢侈的选择机会。
“……哼。”身畔照旧懒洋洋伏着的男人拖腔拖调地从鼻腔里吭了一声,“完全不一样吧。”
口口声声说着羁绊会成为阻碍的男人,最后却还是心甘情愿为这样的阻碍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将表里不一诠释得淋漓尽致——从周防尊模糊不清的回答中准确读出这样的意思,宗像突然有些恍惚地想起那个不太美好的初见。
因为从小就与众不同,他的朋友素来很少,也许可以直接说成没有,但是由于讨厌粗野无序的东西,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怎么在意,结果就是被一群看不惯他的人偷袭,强行堵在黑暗的小巷子里。脚上的伤着实造成了一定的束缚,将那些人全部揍晕后,他就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了。
那似乎是宗像礼司有记忆以来最狼狈的时刻了,偏偏被椎名佑撞到。由于不太想为住在贫民区里的亲人造成麻烦,所以只能选择被他背回家,开始了这段纠缠不清的孽缘。
椎名佑这个人乍看就是普通的面瘫,寡言冷漠不近人情,宗像真正发现他的不同之处,是在那段经常去KARMA的日子,分明不怎么说话也没有别的交集,但椎名佑的存在感就是强烈得让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忽略,只要宗像仍然坐在店里,面前杯子里的奶茶就不会空,也永远保持着适合的温度,这样的事实,让他产生了一种受关注、并且被照顾得很好的错觉,仿佛在这个人面前什么都不用担心,可以安静随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此的矛盾与反差,加上那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促使他当着椎名佑的面开口质疑他的性格,不想却得到了那样的回答。这个人不是不孤独,而是人生中从来都没有孤独的概念,因此心智坚定、目标明确,侧脸的轮廓永远冷定稳重,那似乎是独属于椎名佑的圣域,会让置身其中的人也感到同样的宁和安定。
所以才在刚成为青王的时候,下意识地跑去找他。
椎名佑租住的公寓并不大,但其中的陈设看起来就和他的脸不一样,灯光与墙壁都是温馨的米黄,房间内洋溢着淡暖的香味,放在他面前的牛奶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一口喝下去暖意沁人心脾,身心都自然放松的状态,让他有些庆幸来了这里。
而更加令人愉悦的是,这个人竟然是理解他的道路的,以及在说出很难走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一闪而逝的怜悯。
青王的属性是规则与秩序,所以心性越是坚定的人就越能释放出强大的力量,除此之外,以椎名佑的性子,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就绝不会被背叛,大概就是在这一瞬间,宗像礼司衡量出了必须收服这个人的价值。
进入S4后,椎名佑所做的一切都在证明宗像礼司设想的正确性,说着“王这种脆弱的生物,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的狂妄男人,作为被椎名佑认定的人,宗像礼司的确没有被背叛,只是没想到会被用那样激烈的方式维护。
宗像偶尔也会对石盘选人的方式产生一些感慨,特定的心性成为特定的王者,之后独自走向特定的死亡,因此只有王才能理解王,王与王之间才能相互吸引、惺惺相惜,而之前会沉迷于椎名佑的所有疑问,都在他被石盘选为黑王时得到了解答。
竟然是象征毁灭的黑王,椎名佑之前的平静,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引发了这一场毁灭风暴的,则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宗像礼司。
仰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宗像提起了在离开之前的最后一个话题,“已经不是赤王却还是一样懒,周防尊,你差不多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作为黑道龙头的吠舞罗,首领失去了力量的消息一旦传开,会造成怎样危险的动乱,不用细说也能想象,周防尊低低哼笑一声,“‘殉身大义死得其所’,宗像,我以为你会这么说。”
已经站起身背对着他,只身一人向出口走去的青王却只是微微顿了顿,而后不言不语地独自继续前行。
……
S4屯所。
庶务科资料室亮着灯,淡岛世理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坐在沙发上摘去眼镜,皱着眉轻压太阳穴的男人。即使椎名佑已经事先提醒过她,宗像礼司的醉态会很惊人,但还是难以想象青王也会有喝醉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选择不打扰宗像,径自去厨房按照椎名佑的交待热了牛奶,走过去一边喊了声“室长”,一边将手中的热牛奶放在宗像面前的茶几上。
杯子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动,宗像的动作顿时一滞,陡然抬眸看来,在认出面前的人时,下意识绷紧的身体又再次放松,仰靠在沙发上的姿态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这些脆弱的失态就消失不见,唇角重新勾起从容笃定的淡然微笑,眸光也变得冷彻清明,青王端起牛奶一饮而尽,而后站起来看着对面的下属,“谢谢,淡岛君,不过这种无意义的事,以后还请不要再做。”
宗像礼司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完全掌控椎名佑,但是会得到今天的结果,还是有他太过放任那个人的原因,由于他的纵容而丧命,这样的反例,只要椎名佑一个就够了。他迈开步伐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却终归又在那里停下,背对着淡岛问,“是他告诉你这样做的吗。”
从始至终都因不太适应而紧绷着的副手下意识地肯定道,“……是。”
下一刻,握着门把的手顿然紧了紧,但很快青王就果断打开门,修长挺拔的背影湮没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青云寮。
宗像走进正门的时候已经熄灯很久了,他在走廊处漆黑的分叉口停步,想起之前数次与黎佑一起回来在此分别的情形,微微僵直的姿态似乎是在挣扎,然而最后还是放弃地选择了与自己寝室背道而驰的方向。
由于个人比较喜欢安静,黎佑的寝室在走廊的尽头,还是特殊待遇的单人间。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室内的一切还保持着那个人入狱之前的干净整齐,窗台上的两盆植物尚来不及枯萎,依旧绿油油的展露着勃勃生机。
那张纸显眼地出现在本应空无一物的桌面中央,宗像将它拿起来,棱角分明的刚硬字体映入眼帘,“宗像礼司,你正对面的花要好好照顾,左边那盆三天浇一次,右边的一周浇一次。”
直到这个时侯,宗像终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即使已经死了,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存在感还是强得令人厌恶啊。强行压下的酒意似乎再次涌上来,宗像就近躺在旁边的床上,环绕在周身的气息是熟悉的清和,蛊惑着他就这么任性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