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清柏对他很是耐心,问了功课,又嘱咐了些道理,回头让长生明天请假,身体不好别去受累。
南无边喝茶边听他像惯孩子一样得说话,最后才冷冷看向了鸣寰。
金焰炽凤趁着嵇清柏没注意,竟是对着南无露了个诡谲又满是嘲弄的笑意,目光阴毒,全然没了之前乖顺的模样。
南无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轻轻一动,鸣寰的脸色刹那间青白成一片。
长生最先发现的不对劲,他扶住鸣寰摇摇欲坠的身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鸣寰痛得说不出话来。
嵇清柏眉心蹙起,伸出手扣住了弟子的手腕。
南无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他无甚表情,也不看那师徒三人,嵇清柏把了半天脉,一无所获。
“徒儿无事。”鸣寰一脸虚弱,慢慢道,“只是胸口有些疼。”
胸口那儿有先前南无下的禁制,嵇清柏忍不住看向喝茶的人,南无的目光不躲不闪,朝着他微微一笑。
嵇清柏后脖子又起了层鸡皮疙瘩,南无这模样像极了他梦里的样子,对方这两副面孔实在是有些令人头痛。
“你去歇着吧。”嵇清柏示意长生带鸣寰去休息,长生点了点头,拉着师弟走了。
等人离开,嵇清柏才看着南无道:“鸣寰的禁制,还望大师高抬贵手,給解了吧。”
南无挑了下眉,好声好气地说:“金焰炽凤此世并非良善之物,清柏君莫要心软的好。”
嵇清柏有些不愉,冷硬道:“我为人师表,定能教他向善惠世,大师不用担心。”
南无没说话,他盯着嵇清柏许久,最后才说:“那便依清柏君的意思吧。”
小师弟胸痛,长生自然心焦,他并不迟钝,也想到了南无点在鸣寰胸口的那三下,鸣寰的痛意渐缓,冷笑道:“南无可不想救我。”
长生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能道:“有师父在,你不会有事的。”
鸣寰盯着他,似有怨气:“他封了我的妖力,又给我下禁制,如此待我,是怕我为祸世间,报炼阵之仇。”
长生摇了摇头:“炼阵的人都被师父给杀了,你不该还惦记着。”
“是吗?”鸣寰满脸讽刺,“那整个松伶镇的其他人呢?不止他们,我的血还被上供给了诸侯列国,这天下大乱,的确有我的一份功劳。”
刚轮回入世的圣妖,幼年最是妖力孱弱的时候,金焰炽凤的血是天上人间的至宝,得一滴炼阵能让修道之人增长一甲子的修为,这也是为何半年前那三名武修能与玄境的嵇清柏战至平手。
长生知道嵇清柏最担心鸣寰会为此心生恶念,但这么久下来了,鸣寰在绝顶峰并未表现出异样,两人便都以为能感化圣妖,终止未来不可预期的动荡浩劫。
“师兄。”鸣寰看着长生,他突然贴近了对方的脸,语气蛊惑又诱人,“我给你一滴我的心头血吧,哪怕以后我杀了这世间所有人,我都不能伤你一根汗毛,你说,好不好?”
第53章 卌
嵇清柏送走了南无,有些心浮气躁地想着鸣寰的事。他其实心里很是清楚明白南无说的圣妖恶念已生这个道理,也没自负到真觉得自己可以到感化圣妖,一心向善的地步,要不然当时也不会袖手旁观地看着南无在鸣寰胸口点那么三下。
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
他将圣妖带上了绝顶峰,师徒三人更是日夜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情分似水,终究会盈盈又满满。
嵇清柏没少加固胧月堂的结界,存的是大不了有朝一日,将金焰炽凤永禁此地的决绝,南无的禁制嵇清柏不知深浅,总怕会伤了鸣寰的性命。
长生晚上还有一副药要喝,嵇清柏亲自去看了看他。
深更露重,长生坐在炉火边上,裹成了一个球,他托着腮,发呆似的望着火焰,暖光映着他的脸,像勾了一层芡。
嵇清柏袖摆一动,檐下的风便停了,长生抬起眼,看到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师父。”
嵇清柏点了点头,他没什么表情,似风清冷:“鸣寰睡了?”
长生点头:“睡了,胸口也不痛了。”
嵇清柏看着他,犹豫道:“我让南无大师帮他把禁制解了。”
长生惊讶道:“大师同意吗?”
嵇清柏:“面上是答应了。”
长生似有些神游,正愣了一会儿,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嵇清柏问:“怎么了?”
长生摇了摇头:“没什么”半晌后,他又问,“要是有一天鸣寰杀了许多人,师父你会杀他吗?”
嵇清柏没回答,他的表情沉静,答案不言而喻。
长生重新低下了头。
嵇清柏转过身去看他的药,见熬得差不多了,倒出一碗,托着凉了一会儿。
“师父希望你们都能长命百岁。”嵇清柏将药碗递给长生,平静道,“活得平平安安,堂堂正正。”
因为睡得晚,嵇清柏在后半夜入梦时总觉得有些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本以为不会再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结果事与愿违,嵇清柏又看到了南无的脸。
这次比上次似乎更加清楚,两人在一片花果林子似的地方,南无赤着脚,行来时传出阵阵叮咚铃音。
嵇清柏动弹不得,被他抱了起来。
说来奇怪,南无虽脸上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绪,但嵇清柏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冷盛怒意。
对方抱着他的动作倒还算温柔,像搂女子似的,嵇清柏整个人横躺在了南无的腿上。
嵇清柏低下头,看到了他脚踝上金色的铃铛,上头刻着看不懂的经文。
“你倒是把那金焰炽凤当个宝。”南无冷笑,指尖搔过他的后脖子,“竟然敢不听我话了。”
嵇清柏想要反驳,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瞪着对方。
南无似无所觉,眯着眼,淡淡道:“我要是现在杀了你,也能把你带回来,这劫,不历也罢。”
嵇清柏压根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这人怕是疯了,南无扣着他脖子的手渐渐收紧,就算是在梦里,嵇清柏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窒息感只持续了一会儿,南无又像无事发生似的松开了手。
嵇清柏有些抖,他醒不过来,深觉这一场噩梦无边无际。
南无突然伸手抚过他的脸,嵇清柏又闻到了白天那股辛夷花的甜味,对方的双指掐住他的下颔,轻轻晃了一晃,攸地笑了,“你该这么天天看着我,才能叫我欢喜。”
嵇清柏猛地睁开眼,抬起手,摸到了额上一片冷汗。
他到现在整个人还在哆嗦,心里头三分耻辱六分羞赧甚至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当然疑窦丛生,嵇清柏盘腿坐在床上,清了一番识海,却是一无所获。
这梦做得太过真切,多来几次怕是得要了他的命。
嵇清柏悲戚地想,他脸上表情麻木,下床洗漱穿衣,走出门时发现长生等在外面。
长生见到他,疑惑了一瞬,问:“师父没睡好么?”
嵇清柏不知该回什么,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长生有些担心:“南无大师已经来了,师父现在能见吗?”
嵇清柏想到昨晚梦里的南无,只觉心口在油里烧滚了一遍又一遍,可鸣寰的禁制得解,他总不能躲着人家。
“你先过去。”嵇清柏的面色难堪,强忍着跑路的冲动,说,“我马上就过来。”
南无似乎从不把胧月堂当什么外人地方,就跟进自己家门一样,泰然坐在了最上首的位子。
鸣寰离得很远,遥遥坐两边,别说讲话,他与南无怕是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
长生进来时,南无才有了些反应,问道:“你师父呢?”
长生拱手作揖,答道:“师父好像昨晚没睡好,过一会儿就来。”
南无不无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对方没睡好似的,似笑非笑道:“让你师父继续睡吧,解个禁制而已,不劳他费心。”
这话自然被跟在后头的嵇清柏给听见了,他一脚迈进门,神色复杂地抬头,南无正巧望过来,朝着他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嵇清柏:“……”
这梦里梦外的差距也太大了,嵇清柏忍不住想,到底是梦里的南无疯了,还是现实中的自己疯了?!
正如南无所说,鸣寰的禁制很好解,嵇清柏为他布阵护法,不过半柱香而已,南无便从圣妖的胸口处取出了一串铃环。
嵇清柏还未看清,南无掌心的金光一闪,法宝已经不见了。
“那是我早些年收的一对忘川铃。”南无见他好奇,耐心解释道,“可镇压妄念心魔,还灵台一片清明。”
嵇清柏皱眉,忍不住问:“要是镇不住呢?”
南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忘川铃与心脉相连,只要戴上了,一旦动念,心受玄雷之痛,无人能承。”
嵇清柏不知怎得,突然回想起梦中南无那折峰冷雪一般的足,上面的金玲分外刺眼,竟让他问不出口剩下的话来。
南无似是笑了一笑,继续道:“不过这东西,戴久了,也就习惯了。”
嵇清柏张了张嘴,硬着头皮道:“南无大师灵台清正,胸怀仁慈,定是不会生出那些邪妄之念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