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起哄欢呼,有人还趁机损一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啊,谁要是没考好记得找张天乐啊!”
人群散开了些,有回位置上收书包的,有端了蛋糕分着吃的,而大部分人则是聚在讲台上排队领蛋糕去了,寿星也端了一小块过来找我,把叉子柄一头给我,问:“吃吗?”
我接过叉子,挖了一口蛋糕,奶油又腻又甜。
讲台上有人喊:“毕业旅行有没有人响应啊?”
“有有有有有!”
“去哪啊?”
“西安怎么样?”“北京!”“想去四川!”
“太热了吧,这些地方一放假到处都是人。”
“那就云南啊,云南应该没那么热。”
“可以!云南我可以!”
“可是云南到时候人也很多吧?”
“哎呀放了假哪哪人都多。”
他们在热络地讨论毕业旅行,高考在这一刻仿佛被所有人抛之脑后,我只吃了一口蛋糕就把叉子放下,张天乐接过去,慢悠悠地把剩下的吃了。
我从盘子里挖了一点奶油,抹到了张天乐鼻尖上,“生日快乐啊媳妇。”
他愣了一秒,旋即反应过来警告性地杵了我一下,凶巴巴地说:“谁是谁媳妇。”
“我是你媳妇,行了吧?”
张天乐不自然地别过眼,假装擦鼻子去了,这句倒是没有反驳。
“怎么不问我要礼物啊?”
“你不是不爱过生日吗?”
“我是不爱给自己过生日,不是不爱给别人过生日。”
张天乐闻言一瞪我,又回到了凶巴巴的口吻:“那你都给哪些‘别人’过过生日啊?”
我感觉他这是故意要开始来劲了,上手点了点他,“怎么回事啊你,还想翻旧账?”
张天乐把我拍开,手伸到我面前,“有礼物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放进他掌心,“喏,礼物在里面,回家自己打开看。”
张天乐一高兴,笑开了,却还自言自语地损我两句:“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还用u盘,这么麻烦。”
“没办法,好几十G的东西,用u盘快啊。”
这人反射性一声“啊”,脸上混杂着震惊和失望。
我拍了拍他的背,“骗你的,别问那么多,回去看就知道了。”
出校门跟我妈碰头时,比平时晚了将近二十分钟,果不其然她见着我第一句就是:“怎么又这么晚?”只不过没有像上次一样的夺命连环来电了。
“今天天乐生日,班里买了蛋糕庆祝。”我如实说。
“哦。”我妈估计没料到是这个情况,既然是生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妈,我跟没跟你说过,天乐参加了田径亚青赛?他跑100米短跑。”我边跟我妈往家走,边继续说了起来,我告诉过她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放在心上。
“他跑进预赛了,过了这一轮就是决赛,他只要赢下这一场预赛,再不济也是全亚洲第八了,很厉害吧?”
“可能是我夸大其词,但我就是觉得他可以。”
“是我先喜欢天乐的,我知道孤立无援是什么感受,从我开始喜欢他的时候知道的,可我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他也是孤立无援的。”
“现在比赛他去不了了,”说到这我想了想,换了一种对的措词:“他不去了,你说他傻不傻啊?”
“妈妈,事情本来不是这样的,是我在帮倒忙。”
“你不是问我那天为什么哭吗,因为我分明知道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却一直在帮倒忙。”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们叛逆乱来不听话啊?成熟了以后会好吗?但是放到以后去,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为我叛逆乱来不听话了。”
“你别管我了,以后哪天他要是跟我分开了,我再回来听你教训。”
我妈沉默着听完,还是说:“你这孩子真是执迷不悟,你俩现在在一块觉得开心,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接触到社会上的人……”
“接触到社会上的人我也不会不开心,因为我跟他在一块。”
“你要强词夺理那就永远说不通。”我们到了楼道里,我妈跺了跺脚点亮声控灯,“你现在反正是昏头,以后吃着苦头你就知道了,我现在也不想说你了,你反正自己心里衡量清楚,高考还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妈率先踏着步子上楼了,我在后头慢慢跟上。
她是对我失望至极也好,无可奈何也罢,但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她应该终于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再耗费心力了,这也不是松动,不代表她就接受了,可能改天我们又会进行下一次促膝长谈,但我觉得每一次都是一小步,不归为进步还是退步,只是积累的一步,不只有喜欢是一个来日方长的过程,沟通也是。
等了一个晚上,张天乐没任何动静,第二天在学校见了面,也没任何反应,我暗自纳闷,难道他还没看我给他的u盘吗?
那u盘里其实就一个文件,是一段视频,我用手机录的,特地导了出来拷到u盘里,以好有能送到他手上的实质感。我想的是反正我买东西是买不过他了,走心意挂总是可以的吧,结果等了一天也没收到任何反馈,不免就有点挫败,是不是这心意挂走得还是太敷衍了?
录视频这招是后来不得已才用的,录的内容倒是一早就想好了。我在网上找好了谱子,没时间一点点学功底就只好托人帮我找了个现成的老师,音乐社乐队的现役吉他手是高二的学生,我死乞白赖地利用高三的身份仗势欺人,扣了他四个午休的时间,勉强带我学会了一首歌。我现在想想,我借的是音乐教室的场地,用的是人家自己的吉他,一分钱没花,全拿别人的人情垫上了,最后还没给张天乐现场弹成,搬了个凳子架着手机摆在面前就地录的,可不就是敷衍得很吗?
我其实很少会有挫败感,但这次挺明显。我确实不喜欢过生日,也确实不喜欢给别人过生日,我妈就老说我:“你不能因为自己没关系就觉得别人也不介意,你这习惯非常不好,你真得改改我跟你说。”我现在好像有点知道后果了,就拿过生日这事来说,我以为我用了心,但结果我是跟我原来根本不过生日比用了心,达不到高高兴兴等着过生日的人的预期才是合情合理,然后我反过头来却有挫败感,这逻辑都不通。
我也不是非要送张天乐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然后邀邀功罗列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在里面,我只是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会是他想要的,送礼物不就是应该送对方想要的吗?结果却似乎不是,所以我才挫败。但往好处想,张天乐虽然没说喜欢,可也没说不喜欢,大概是这份礼物恰好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无感位置上,回想录的内容,说实话除了挫败之外我还觉得有点丢人,所以他像往常一样没什么反应也是再好不过了,要是反过来调侃我一番,那我可受不了。
后面的几天过得很快,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5、4、3、2、1,坐在底下的人心不敢飘走,也安定不下来,不上不下的。
最后一天没了什么课表可言,各科老师随性地去任课的班级上完他们的最后一堂课,连顺序都是商量着来的。虽说是上课,除了最笼统地回顾一下复习内容,其余时间全都用作了聊天,老师们在这一天亲和得不可思议,英语老师点破了我们上课总是死气沉沉的原因是她课讲得无聊,生物老师说她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我们想在底下做别科作业她也不会收走,虽然我们今时今日已经没有作业要做了,物理老师说我们都学不会也正常,上一届比我们还学不会,大学考得也不错。老师们统一地没怎么提后两天的考试,也没留下嘱咐的话,就像平时来上课一样,说了一节课有的没的,再准时下课不拖堂,每位老师走的时候班长都会大喊“起立”,所有人好好地站起来喊“老师再见”,一共喊了六回。
下午的课就更加随心所欲,说是自习说是活动说是体育课都行,教室里的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老师全年级来回走动,也不抓人,等着学生最后提提问题或是又来跟大家聊聊天。时间是过得真快,一个下午一晃眼就过,其实老班的那一句“老师再见”我们说了两遍,早上她的课上完了,我们跟她说一遍,下午走人之前再说一遍,才是真正的告别。
对她恨之切是真的,爱之深也是真的,老师嘛,就是一个稍微软化下来一点、你就能抛开前面积累的所有恩怨去“原谅”的人,但我对老班的感受其实也就那样,大家师生一场,你气过我我气过你的,最后的最后彼此放过,皆大欢喜。
下午的时候她过来跟班里每个人都说了话,遇到群聚在一起的就扎堆聊,我们虽然终于要熬出头了,爱她也是爱的,但是要一对一地接受祝福还是免了,所以我们常玩在一块的几个人这时候早早就抱好了团,等着一并跟老班一次性聊完。
很多事在最后这天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我跟张天乐不避嫌地站在一块,他的态度仍旧不太好,老班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接,别的同学只知道他被老班针对得紧,不了解他们起冲突到了什么程度,见他对老班视而不见的,朝我递来了尴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