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三级最后一次的团体赛,意义非凡,跑道外和内场人山人海,就连高一高二级也都来围观了。
全级十六个班在内场依次按班级和棒序列队排好,后方是各班后勤和老师,我们分在了第一组,八个赛道,分别是一班体育班和七个理科班。女体委作为第一棒打头阵,紧接着第二棒是男体委,中间六棒压力稍小,第九棒是班里短跑最厉害的一个女孩,最后一棒是张天乐。
从枪响到第四棒,我们班一直很稳定地排在小组第三,只是二三四名的距离始终拉不开。怕什么来什么,第五棒换第六棒时,交棒的女生估计是跑得太猛,交接的时候把棒递出去,一松手就晕倒了,第六棒男生边接边往前跑,没料到有这么一出,没接住,还得弯下腰来从地上捡棒,但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又有三个赛道完成了交接,我们班跟领先的体育班本来就差了一截,这回连后头几个班也赶超过去了,一下子落到了小组第六。
因为是两百米的跑道,起点终点都在同一处,第五棒的女生晕倒后我们班的后方乱成一片,紧接着接第七棒的女生状态一下子就不好了,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似的,小声说着:“怎么办啊。”
在大家七手八脚转移晕倒女生和安抚她的时候,张天乐也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别紧张,最后有我呢。”
她上场接棒之前,张天乐拍了拍她的头,笑笑说:“随便跑就行。”
距离张天乐的冲刺棒还剩两棒时,他朝我走回来,深呼吸一口气。
“还能追回来吗?”我问。
张天乐轻皱眉,“不好说,体育班是不可能了,他们甩开我们太远,赛道太短,我没那么快。”
最后一棒,张天乐接到棒后,体育班已经领先四分之三圈,而我们班追回到了第五名。
短跑确实是他的强项,要论爆发力,他是我们班里最强的。
场边和场内的欢呼声开始愈发高涨。张天乐在追,我们跟七班差得不远,离四班也越来越近,体育班在前头遥遥领先,要是能超过六班,我们就是小组第二,还有拿奖牌的可能。
最后半圈,体育班的最后一棒早已跑过了终点,后面跟着六班,距离终点还有将近一个直道,再后面,就是张天乐,他把我们的第三名追回来了。
四周围人头耸动,呐喊声和加油声随着他们离终点越来越近而愈发高昂。
我被热烈的气氛带得有点懵,勉强回过神来,挤进人群,站到跑道最内道合适的距离,闭上眼睛,也跟着人群一起了紧张起来。
没有等很长时间,可能只有几秒钟,一个人带着十分强的冲击力扑向我,差点让我跌倒,我堪堪把他架住,他则紧抱着我,像是要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我身上,然后我听见耳边的声音道:
“我他妈这回是真累死了。”
“老子第二名。”
“妈的,没想到在这学校还给落到了第二名。”
“小看你们了。”
我们身边又是簇拥了一群人,我睁开眼睛,有的女生甚至哭了,估计是太动容的喜极而泣。
“别停下,”我把张天乐往外推,“走一走。”
张天乐松开我,换了个方向,迈开步子慢慢走起来,他似乎没有意识,擦身而过的时候抓上我的手腕,拉着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走。
由于接力赛时间较长、参与人数较多、场面容易混乱,在第二组接力进行的时候,第一组已经跑完的八个班依然得在内场各个班的班级区域里等候。第二组的班级分别是另外的两个理科班和六个文科班,文科班里普遍女多男少,在运动比赛里总体比较吃亏,这个接力赛最主要的看点在集精英于一体的体育班,而体育班恰巧也分在了第一组,所以第二组比赛的精彩程度相较于第一组略微有些逊色。
两组比赛完毕,裁判组核对成绩进行最终确认,再递交至广播台公布名次。等候间隙,十六个班除了体育班胜券在握,其余十五个班多少都有些紧张急切,尤其我们班经历了掉棒的意外状况,从领先到落后到追平赶上,各个阶段都感受了一遍,此时人人更是心情忐忑,都在期待着最终成绩。
我当时没看冲刺,后来听大家的谈论才知道,其实到了最后关头,我们跟六班的距离拉得也并不近,起码以一个直道冲刺来讲,任谁看都是希望不大的,很多人失望了放弃了,可张天乐没失望没放弃,硬是在最后几秒追了上来,过终点时与六班只差了半个身影,也就是前后脚的差距。
此时张天乐跟接力队伍站在一起,遥遥注视着颁奖台方向,神情严肃。
体育组长走向广播台的时候,人群开始逐渐起哄,体育班夺冠毫无疑问,亚季军之争就显得尤为瞩目,排名照例从季军开始宣读,在公布了六班以5分32秒获得季军后,我们班一下子沸腾了,个个按捺不住惊喜的心情,只要没有意外,下一个公布的班级,就会是三班。
“接下来,以5分31秒的成绩,获得亚军的是——”
5分31秒,听到这个时长,场内后方大本营里的同学终于没忍住叫了出来。
“高三三班!”
没有意外,我们班最终以5分31秒的成绩,拿到了这届校运会接力赛高三级组第二名,拿下了亚军奖牌。
全班冲上前去,围着接力队十名队员呐喊欢呼,张天乐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没像大家一样热烈庆祝,只默默地笑,看起来也挺高兴的。
最后的颁奖仪式,男体委作为接力队队长,代表班级上颁奖台领了奖。
张天乐不知何时又站到我边上来了,我看他神情,忍不住调侃道:“放心了?”
他不自然地哽了一下,用莫名其妙的语气说:“我又没放在心上。”
“我看也是。”
张天乐大概是自讨了没趣,跟我瞎扯了两句就又走开了。
我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融于人群,这里面大部分人都可以说出“不在乎结果,只在乎过程”“尽力就好”“重在参与”之类的话,可张天乐不可以,因为现实就是这样,结果对于一场比赛来说才是一切,对运动员来说才有意义,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所有项目都结束了之后,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全校三个年级一块上操场跑旗。这是我第三年看跑旗,也是最后一年,读书和体育竞技是一样的,我和我的同学们在一起努力,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这是我和这群人在一块的最后一年,以后遇到的再也不会是这群人、这个地方、这个年纪了。
我们的班旗混在无数面旗帜中,与它们一同前进着。
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挂在旗杆上的班旗也取了下来,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被披在了张天乐的身上,同学们怂恿他也上去跑旗,张天乐倒也大方,双手把班旗撑起来,加入了跑旗大队。
他端着架势,每次跑过来,都朝我们大本营这边挥手示意,看起来特欠揍,但女孩们还是熙熙攘攘笑着说他帅。
运动会正式结束,当天免了晚自习,各班自发组织庆功,收拾东西外出聚餐。
我们斥巨资吃了烧烤,张天乐自然地融入大家一起疯,后来不知是谁拿出了笔,大家开始各自往对方的班服上签名,张天乐拿着笔过来找我,我在袖口位置找了块空白地方给他签上,他笑嘻嘻地问:“吴浩宇,今晚让我去你家玩呗?”
升入高三后,一切以学习为重,因为家住得太远,我妈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以免上下学路上耽误太多时间,中午也能有地方好好休息。
自从张天乐知道我就住在学校附近之后,三天两头想起来就说想去我那坐坐,有机会的话再在我那住住,我真搞不懂他是怎么养成的厚脸皮,现下他又再度提起,我脑子一转,松了口:“行吧,那你今天晚上住我家吧。”
张天乐不知道,虽然那房子平时只有我自己在住,可我妈每周五下了班都会过来看看,做个饭搞搞卫生洗洗衣服什么的,客厅有张沙发床,她有时候住下有时候晚些也回家去,她跟我的情况刚好相反,上班的地方离家近离学校远,平时住在这边也不方便。
我没告诉张天乐我妈会在,也没告诉我妈是张天乐要来,只说有一个同学过来蹭住一晚上,就等着看好戏。
我把张天乐领进门,我妈在里面招呼一声“回来啦”,张天乐一愣,反应倒是快,赶忙说:“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别客气,随便坐,小宇快介绍介绍。”
“这是从香港回来的那同学。”
“从哪回来的我哪能知道,这不是你新同学吗,叫什么名字?”
“妈你好好想想,这人你真知道。”
张天乐在一旁干干地笑着,手从背后掐上我的腰。
“小学,去香港了,跟我一般大,我背上那么长一条疤,还能有谁。”我说罢,掐在我腰上的手突然松开了。
我妈困惑的神情有些醒悟,“你是……”
气氛如我预料的尴尬,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我背上的疤不褪,我妈总不会忘记小时候有个小男孩跟我打架,划伤了我的背,留下了挺大的口子,消不褪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