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悠悠又翻了几遍绘本,我则看了一会儿公司的邮件,再去卧室的时候,他已经搂着小飞象睡眼朦胧了。
我给他盖好被子,听见他呢喃着说,“爸爸赚钱好累啊。”
我想笑,有点心酸。
他又嘟囔,“其实我可以给爸爸赚钱……”
我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老父亲可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给悠悠关了灯,我回到客厅继续加班。现在我已经很难熬夜了,更不要说一夜没睡,一整天都在紧张和高压里。我陷在沙发里捧着电脑机械地敲打着事故报告,虽然我很清楚,这种状态下写出来的东西很大程度上会是废纸一张。
悠悠啊,爸爸实在不想让你长大,赚钱的事还是先交给爸爸吧。
我心疼他,他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要养他。我想以他的聪明,一定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从来都没问过我。
我也希望他永远不要问我。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十九岁那年的自己。那是我第一次做家教赚钱,那种激动的心情,后来再也没有过。
因为我是那一年a市的理科高考状元,苏哲给我介绍了一个做家教的机会。对方是他们医学院一位教授的孩子,我还记得他叫林悬。林教授是老乡,苏哲也曾经给林悬补习过,但是那时苏哲已经大三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而林悬步入高三,很快就要面临高考,正是关键的时候。
那时候我才大一刚入校,给林悬补习一个半小时能拿到200块钱,而彼时肯德基的时薪是一小时十块,北城地铁还是全线两块。我每次去林悬家公交车往返要三块六,有一次不小心睡了懒觉,打车花了三十多。
我还记得当时杨从白也住在那个小区。
更确切地说,是杨从白家在那个小区也有房子,他偶尔会去住。我第一次去上课的时候就在小区里遇见他了。
这些我居然都记得。
我还记得好像林悬的父母很早就离婚,林教授忙于工作,几乎我每次周末去上课的时候,家里都只有林悬和他奶奶在。林悬和他父亲长得很像,但气质却完全不同。林教授少言寡语,有一种令让人难以亲近的威严,但林悬开朗健谈,特别爱好扯淡,是一个标准的青春期大男孩。他还偷偷跟我商量过怎么追喜欢的人,虽然这并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我倒是也很想帮忙,只是那时候我也毫无实战经验。
那时候我是羡慕林悬的。
因为他有一个在U大做教授的父亲,所以他能理所当然地在北城最好的高中读书。而且他成绩很好,只要不出意外,他能考上任何一所他想去的大学。他爱好很多,精力也很充沛,我一直都觉得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读书。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之前苏哲教得好,可他笑着说,“小于老师,当然是因为我聪明啊,是我爸的功劳。”
其实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比如出身,又比如天分。对于这一点,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刚刚去发现和承认。
但是林悬说他不会学医,因为他不想成为他父亲那样。我没有问他到底不想成为什么样,我只是觉得,看上去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无所谓的林悬,或许有着他自己的寂寞。大二的时候我出国做交换生,辞了家教,那时候社交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密集,我与林悬也断了联系。后来我问过苏哲,苏哲说他考了E大的法学系。再后来,苏哲说他跟林悬也没有什么联系了。
林教授在我大三那年带队援震救灾,不幸殉职。学校举行了隆重的告别仪式,但我没有看见林悬的身影。
我想我与白悠悠,只要做最普通的父子。
我会手忙脚乱地呵护着他,陪伴他长大,然后他再看着我满满地变老。他也许成绩不够好,也许个子不够高,也许以后也赚不了什么钱,但我只求他无灾无难,最好也不会孤独寂寞。
我放下电脑,去厨房热了一盒速食米饭,随便吃了两口,太咸了。我窝回沙发里,重新打开文档。
我记得有一次我上完课,临走时外面已经是狂风暴雪,林奶奶要塞给我五十块钱让我打车回去,我拒绝之后落荒逃。林悬追到走廊里,不由分说地给我塞了一袋他奶奶做的粘豆包。那应该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粘豆包。热乎乎的,撒着白糖,又香又甜。
我知道这些情节明明都发生过,却像是在看别人的梦境。
我站在小区门口心存疑虑,那是我去乘公交车的必经之路;我掰开一个粘豆包塞进嘴里,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香甜,而车窗外是漫天的风雪;我心里甚至还有说不清的期待,这一场大雪永远都不要停,这一段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师兄,你刚才是在等我吗?”
我在失重的错觉中惊醒。
手机在地板上震动,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十点。我捞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北城。我没有多想,摁下接听。
“喂,你好?”
那边有一瞬间沉默,我以为是推销的电话,卖房或者买保险的,正打算挂断。
“于飞?”
他不是很确定。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我怀疑是自己在通宵工作之后产生了幻觉,不敢吭声。
“是我。我是杨从白。”
作者有话说:
6 第6章 关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开口,“师兄。”
他轻轻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打错了。”
不,我知道他并没有真的这么以为,就像他也一定知道我有多么意外。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以至于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师兄……”
“最近还好吗?”
我顿时感慨万千。
如果从我们中断的地方开始算起,那他这句“最近”也实在太漫长了。我合上怀里的电脑放到一边,那里还有我刚开了个头的事故报告,但我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挺好的。师兄你呢?”
“我也是。”
我想起小钊说他辛苦,一股同病相怜的伤感油然而生。
“我下周要去s市出差,你有空吗?”
“……什么时候?”
“2号去,3号走。”
“……这么急啊。”
“就是做一个会诊。2号晚上你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我连忙答应,“好啊,我没事!”
可是他没有马上回答。让人不知所措的安静里,我只好问,“那你想吃什么啊?”
“你定吧。”
“行!那我回头告诉你。”
挂断电话,我久久不能平静。回想刚刚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没说。我忘了问他在这边是什么安排,有没有人接送,住哪个酒店。
有一个仓促的通话记录,证明这不是我的幻觉。
学生时代我曾受杨从白诸多关照,虽然在他的眼里,那些可能都只是不足挂齿的随手之劳。那时候的杨从白是U大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都备受瞩目,我也不好自作多情地贴上去感恩戴德。有一次,我记得那是他本硕连读的第五年,马上就要搬到研究生校区去上课,我问他临走前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饭,他想了一会,然后不是很确定地问我,“早饭可以么?”
两个北方人是不会约早饭的。
可是杨从白说,除了早饭,他能约的日子都已经约满了。
于是我知难而退,当然没有勉强杨从白跟我一起吃什么早饭。
那时候我已经大三,也已经成为“师兄”“队长”,也会自然而然地关照着师弟师妹,也就更加知道,当初师兄师姐们的关照当然是出自真心,但也只是关照。像肖晴和姚若晨那样能把我们当朋友,实在少之又少。
至少杨从白不是这样。
我又看了一眼手机,忽然觉得惭愧。
即使我在姚若晨面前是一副往事如烟的模样,但说实话,我并没有完全放下。
可是他已经放下了。
他来s市,只停留一晚还想着找我。要是我去北城出差,我一定不会特意去找他的。
也难怪,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杨从白不一样。他向来游刃有余,从来都没有什么需要小心翼翼的地方。就像帮小猪看病,虽然我是找了苏哲,但杨从白还是大方地送朱彦去机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我闭上眼睛,然后又看见那个雪天,杨从白站在小区门口。
漫天的风雪中,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手插在口袋里来回地踱步,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我远远地喊了一声“师兄”,他抬起头看我。
风那么大,我离他那么远,可我只喊了一声他就听见了。
我兴冲冲地小跑过去,脚下还打着滑。
“师兄,你等外卖啊?”我这样想当然地问他。
他低下头笑了,落在睫毛上的雪花也扑扑地往下掉。
“你下课了?”
“对啊!”
“回学校吗?”
“回啊。”
“我也回学校,”他说,“一起走吧。”
那不是我第一次坐杨从白的车,但确实是第一次搭他的车回学校。我们堵在一个路口,一步都挪不动,我从书包里拿出粘豆包,问他要不要吃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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