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骨科事故 (司徒九流)

　　实习医生从住院病例推车中抽出属于周棣的那一份，递给他的主治医师，周棠就跟个小学生似的正襟危坐着紧张地看着他，主治医师把新出来的检查单一页页翻过去，“嗯，检查出来没什么大问题，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过一个星期来复查看看。”
　　“太好了！谢谢医生，辛苦您了！”周棠喜上眉梢，连连躬身将医生们送到门口，扭头一看，周棣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周棠走过去，伸手捋了捋他的额发，“脑袋已经不疼了吧？”
　　周棣淡淡地说：“如果我说还疼，你会不会留下来？”
　　周棠一愣，缓缓收回了手，说：“……你想我多留几天？”
　　周棣定定地看着他，“一辈子。”
　　“周棣。”周棠无奈又烦躁地皱起眉，“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就算我放下过去的恩怨，我们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为什么要回到从前？”周棣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能和你重来。”
　　周棠苦恼地揉了揉脸，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抱歉……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正如你说你没办法只和我做兄弟那样，我也没办法和你有超出兄弟界线之外的发展了。”
　　他花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只是说完之后，心中沉重的压抑却并未消散分毫。一直坐在病床上仰望着他的周棣却面不改色，说：“昨天晚上那种事对于哥哥来说，也是属于正常兄弟交流的方式吗？”
　　周棠一怔，面上迅速地泛起绯色。
　　“昨晚可是哥哥主动的。”
　　“闭嘴！”周棠因被戳中而心虚异常，他恼羞成怒，抓起手边的的枕头砸到周棣脸上。
　　周棣不闪不躲，把他砸来的枕头抱在怀里，仍旧平静地望着他，眼底波澜不惊。
　　他深不见底的眼瞳仿佛一面照妖镜，将周棠所有的羞赧慌张迷茫尽摄眼底，看得周棠避无可避，只能慌乱逃窜。
　　他逃也是的跑出了单人病房，“砰”地一声甩上门，闭上眼睛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许久才平复。他小心翼翼地贴着房门听了一会儿，病房里头没有动静，不知道周棣在干什么……
　　“周棠？”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吓得正在偷听的周棠后背一凉，他连忙转身，看见身后站了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惊喜地朝自己笑起来，“真的是你！”
　　周棠仔细辨认片刻，恍然大悟，“你是……孟晚晚？！”
　　孟晚晚笑道：“好久不见，上次去送李玉瑶，我迟到了，没能碰上你，没想到今天在医院撞上了。”说着，她朝周棠伸出手。
　　两人平静而客套地握了握手，周棠说：“一下子还真没认出来，你比高中时漂亮多了。”
　　孟晚晚故作不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高中时很丑咯？”
　　周棠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高中时就很漂亮，现在更漂亮了！”
　　见他紧张的样子，孟晚晚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行啦，开个玩笑。不过我高中时确实不咋的，要不然你能瞧不上我吗？”
　　“呃……”周棠尴尬地笑笑。
　　“好啦！不提这个了！”孟晚晚说：“医院外面有咖啡厅，一块去坐坐？”
　　周棠瞥了眼身后的病房门，里头依旧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转回头，说：“……好啊。”
　　孟晚晚领着周棠一块儿走进咖啡厅，早上才开门没多久，咖啡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孟晚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菜单犹疑许久也没吱声，周棠扭头对服务员说：“两杯热可可。”
　　孟晚晚放下菜单，“你喜欢热可可？”
　　“不是，”周棠笑着看了看孟晚晚微微隆起的小腹，“陪你一块儿喝。”
　　“被你发现啦。”孟晚晚低头扶摸自己的肚子，“快五个月啦，不明显吧？”
　　周棠说：“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好，太明显的话穿婚纱就不好看了。”
　　周棠一愣，“你还没……”
　　“嘘！”孟晚晚低声说：“先上车后补票。”
　　周棠问：“什么时候办婚礼？”
　　“一个月后。”孟晚晚耸了耸肩，“娃已经五个月大了，我再过一个月就要结婚了，孩子他爹还是老忘记我产检的日子。”说着，她原本欣喜的神情明显地黯淡下去。
　　“……”周棠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该怎么安慰她，孟晚晚自己笑了笑说：“算了，不提他了，直男都是没有心的，像你这样体贴的太少了……不对，你也是没有心的。当年说好了高考后给我回答，我考完了，考上了X大，你人却不见了。”
　　她脸上仍旧挂着礼貌的微笑，周棠却从那笑容中看出了几分经久的落寞。他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当年家里出了点事，实在没法继续留在国内了，非常抱歉，是我对不住你。”
　　“也不必谈谁对不起谁的，毕竟你没对我许过什么承诺，反而是我该感谢你，要不是有你的鼓励，我考不了那么好。”孟晚晚的拇指在温热的玻璃杯壁上摩挲，许久才说：“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知道，如果当年你留在国内，等我高考完，你会给我怎样一个答复？”
　　“……”周棠低头，“对不起，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
　　孟晚晚一愣，随即释然一笑，说：“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有些话到底要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就像刮卡抽奖，刮出‘谢谢’两个字还不够，非得要把‘谢谢惠顾’全部刮出来才肯放手。”
　　周棠朝她举起杯子，“祝你幸福。”
　　孟晚晚也朝他举起杯子，“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孟晚晚喝了口热可可，迟疑着问：“不过……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放弃了高考？”见周棠低头沉默不语，她又歉意地笑笑，“抱歉，或许我不该提。但你突然出国确实让我蛮意外的，虽然不知道你当时出了什么事，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和周棣一起复读的。”
　　周棠微微蹙眉，抬头看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和周棣一起复读？”他出国是仓促决定的，而周棣要去美国留学的消息应该已经早就传遍了，为什么会觉得他也会复读？
　　孟晚晚说：“我还想问你呢，他既然没有跟你一起复读，为什么还要买那么多复习资料？”
　　“复习资料？”往昔某些沉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隐隐涌动，周棠心中忽而有所感悟，连忙追问：“什么资料？你说的复习资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孟晚晚说：“高考结束后我和你失联了，正想办法找你来着，结果在路上看到了周棣，我就想偷偷跟着他去你家看看，但他先进了一家书店，扛了一堆的书用礼品箱包装好，然后打车走了。我没打上车，就跟丢了，进了书店问老板，老板说他买的都是高三复习的试卷和参考书籍，还都是双份的，我当时就猜他是不是要和你一块复读，大学军训完我还专门跑回学校想来找你，结果你和他都不在。”
　　“……”周棠双目失神，怔怔地看着孟晚晚。
　　他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回想那堪称惨烈的一天，可等到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他才终于发现，那晚所发生的一幕幕，经过五年的消磨，依然清晰无比。
　　五年前，周任海五十大寿那天，他决定动手将所有假象撕碎那天，周棣带回来一个巨大的礼品盒子。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马上回来想跟你说，我……”
　　“算了，等晚上回来再好好跟你讲。”
　　他当时隐约感觉那个礼物应该是给自己的，但仇恨已经蒙蔽了双眼，他选择视而不见。
　　……所以，当年那个礼品盒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第45章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先走了，回头再联系。”周棠再没了心思跟孟晚晚叙旧，匆匆告别又匆匆跑回医院，站在周棣病房门前，抬起的手犹豫许久又落下。
　　他该怎么开口？
　　追究过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周棣坐在病床上，缓缓抬头朝他看来。
　　周棠走过去，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对视良久，周棠说：“等会儿收拾收拾，明天办了出院手续，我陪你先回家。”顿了顿，他又问：“你现在住在哪儿？”
　　周棣说：“还是原来的地方。”
　　“……”周棠说：“我还以为你早就搬出去了。”
　　“没有。”周棣轻声说：“是他搬出去了。”
　　周棠知道他指的是谁，不由得一时沉默，许久之后才说：“他……这几年来，都还好吧？”
　　“还好，”周棣说：“只是老了很多。”
　　周棠说：“是人都会老，谁都不例外。”
　　“嗯。”周棣说：“我以前总觉得他是一个叱咤风云、无所不能的……恶霸。”
　　周棠哑然失笑，“那现在呢？”
　　“现在啊，”周棣轻叹，“已经是一个老恶霸了。”
　　两厢静默片刻，周棣认真地说：“哥，他其实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