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轻踢开郑杨的手,慢悠悠地离开了。
到了下周三,贾御几乎完全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这些年来,他越来越懒得去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慢慢把自己活成了孑然一条孤蛇。
所以当他看到郑杨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面前,着实吃了一惊。
有趣。他笑了笑,坐下来翘着腿,命令郑杨给他码货。他的胳膊明显还用不好,却硬是咬着牙搬完了所有的箱子,整整齐齐贴墙码成一摞。
贾御没说什么,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以后跟着我混。”
二十九岁,贾御从枪口救下了因为要退出组织而被追杀的郑杨。郑杨比他小一岁,跟了他之后,为他卖了五年的命。
贾御回S市后,将整个A市所拥有的势力范围连着港口全都交给了郑杨。追随郑杨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一次性端了几年前险些废掉他一只胳膊的地头蛇组织。但是只要是贾御拜托下来的命令,他向来亲力亲为,无论是杀人、贩货、贿赂······他根本不在乎。
因为他只是追随贾御。
贾御回到S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到市中心商业区客流最多的店铺。这不容易,无论是从人脉还是资金来说。他和郑杨喝着酒提了一嘴,郑杨立刻说愿意入股,和他一起在S市开第一家店。
贾御恍然发现郑杨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拥有宽阔的肩膀、有力的肌肉,眼里稳重又难掩的赤诚之情更是让他猛然一愣。
他们终于在繁华的S市打通了入口。‘深浅’成立的那天,贾御有点吃力地揽着郑杨的肩膀,难得结结巴巴地说:“深浅······生前。郑杨,之前的我们都死了!”
他们喝了酒,但郑杨没有醉。他眼里只装着一个人,他看着贾御染着薄红的眼角和唇颊,心里轰然震响。这一刻他猛然醒悟,栽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想揽住贾御清瘦的肩膀,却被人抢了先。
“不好意思,他又醉了。”顾梓楠扶住软趴趴的贾御,他还穿着校服,蹙着眉,有点歉疚地对郑杨说。
郑杨怔怔地看着贾御一脸乖顺往对方身上倒的样子,这才明白,自己这是见到了贾御‘家里的小朋友’。他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掩藏住眼里深深的苦楚,退了一步道:“那我先走了。”
顾梓楠一边把黏在身上的贾御用力推开,一边抱歉地冲他点点头。
郑杨咬着牙,一忍就忍了这些年。他看着贾御几多卑微,甚至不惜为了顾梓楠爷爷的事爬上陌生人的床。贾御和刘圣的相遇,还是他帮着联系上的。他不是没有阻拦过,甚至不惜搬出顾梓楠来。只是贾御夺了他手中的套子,扶着房间的门对他冷声道:“你要是敢让小楠知道,我立马让你死。”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他在贾御眼里,或许不过路边捡来的一把破枪,擦擦洗洗,还能用,用得还顺手,就勉强留在身边了。
郑杨觉得自己可以忍,无论眼见着贾御把自己作践到了什么地步。可是他不能接受‘深浅’被这样无所谓、轻飘飘地转到顾梓楠手里。
他不愿做他们两人之间的陪嫁品。
‘深浅’是他生命重启的开始,是他明白自己心意的标志。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赶在今天最后!!写了好久!可以奖励我咩~
第35章
野仔35
遇到贾御之前,郑杨每天的生活都是血风腥雨。他母亲生下他便去世了,郑杨跟着父亲在黑帮里长大,十五岁就和帮里人一起拿着刀去追债放债。第一次体会刀子入肉的感觉,郑杨就明白,他不是做这事的料。
当他再大一些,和父亲提起学个手艺或者读个夜校,他父亲正和一个女人翻滚在床上,闻言朝他狠狠啐了一口。
他逃跑过,从火车站被拖回来,险些给黑帮老大断了腿,父亲也替他挨了许多棍。
那个深夜,郑杨奄奄一息地看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几乎断了活下去的念想。
后来腿伤好了大半,为了看住郑杨,上面的人也不让他去纳债了,转而让他去港口收货。所谓的“货”就是“猪肉”,一箱子便价值连城,是帮里最主要的资金来源。
晚上的港口很平静,很昏暗,海水轻轻拍打岸边,仿佛庇护所。郑杨终于寻回些难得的祥和,却很快又被迫卷入几个港口地头蛇的争执之中。
夏季一天傍晚,他和帮里几个伙计正在岸边搭船梯准备运货,却被几声枪响猛地震住动作,是黑老大那边的手下又来挑乱。每隔几日他们就要用刀枪互相问候一下,以此展示希望对方赶紧完蛋的真挚祝福。
避过这一阵也就算完了,郑杨也向来没有和他们起争执的心思,便招呼着几个人先收了梯子。
下船的时候,他走在最后,伤腿没好全,一动便牵扯到整个腰身泛疼,猛地一歪就向前摔去。
几个伙计根本没留意他,说说笑笑地边走边讨论今晚去哪儿撸串。
郑杨心里麻木地叹息,正做好准备尽量轻松地迎接地面,却被人从后猛扯了一下,站住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腿还不好使。”贾御挑眉,松开了拽他领子的手,轻轻活动两下手腕。
郑杨的心跳还没平复,他怔然扭头,看到贾御模糊在沉红色夕阳中的侧影,他穿着件黑色绸质衬衣,上面印着大朵大朵白色的连根栀子花。
那花仿佛直开到他心里去,他都能闻到浅浅的香气。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贾御常用的一款香水。
忽然有人远远喊了一声“小贾”,贾御便转身向那人走去。好像是怕那人等急了,他又逐渐加快步伐走到路的尽头,然后被一身西装的男人揽进怀里。
那男人扣着贾御纤细的腰,视线越过半片沙滩盯着这边。郑杨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在温热的夏季傍晚后颈起了凉意。
那时他们都没能料到,四年后男人死了,郑杨父亲也死于黑道混战,而贾御又一次救了试图逃跑的他。
这次,他决定把一辈子都搭上来回报。
即使贾御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曾在一个薄暮垂落的夏日,心下柔软作耸,揪住了一个自暴自弃的青年衣领。
······
办公室里尽是两人的喘息声。贾御眼前像走马灯般一格一格地播放着这些年的事,身前已经流出了**液体打在肚腹之间。郑杨压在他上方看着他呆滞而又湿润的眼睛,面上尽泛着赤红的悲凉。他狠狠撕碎了那张已经落下名字的转让书,扬手洒在半空。
“下次你再写这种东西,我就打断你的手。”他将贾御纤长手指一根根按压在桌面上,不轻不重捻着,“然后把它们收藏起来、放在枕边,夜夜共眠。”
贾御喉咙里冒着细细的气音,好像在骂他。
郑杨轻轻一笑,埋在他颈边道:“贾御,你从没驯服过我。只是我选择在你面前收起獠牙。”
从小在黑帮里长大,把拿枪抗刀当作呼吸一样平常的事情,郑杨不过是只选择在驯兽师面前眯起眼睛打瞌睡的老虎罢了。
若是他某日兴起想尝尝人肉的味道,驯兽师只要略一松懈,便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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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庆祝高考顺利结束,也为了给任洲换换心情,任丞年带着他吃了披萨、唱了KTV、看了电影,一直玩到近十一点才回家。
已经远远超过了任洲平时睡觉的时间,任丞年却在他洗完澡后说要谈一谈。
任洲穿好睡衣,疑惑地坐到书桌旁,看着任丞年把一沓厚厚的文件摆在面前。
“任洲,”他稳定心绪,把手搭在儿子肩上抚摸了一下,“你成年了。也到时候告诉你这些事情了。”
任洲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急促起来,却仍旧定定地看着任丞年的眼睛。
任丞年稳定心绪,伸手翻开文件夹,里面有一张陈旧的报纸,年轻的任婕正向镜头露出羞怯的微笑。她那时明显还是个少女,虽然瘦得脸小小的,眼睛却明亮。
而那张地方报纸的标题是“丧父之痛过后,少女获P大学全额资助”。
任洲对任婕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老照片。
任丞年沉声说:“你妈妈就是这样走进P大,遇到了我,然后我们相知相恋,有了你。”他顿了顿,“她父亲死于一场火灾。酒后抽烟,点着了床单。”
“有点熟悉是吗?”任丞年安抚地拍了拍任洲膝盖,将资料又翻几页,继续说:“她母亲死得早,父亲是名厂房工人,从小过得很辛苦。”
“初中的时候,你妈妈有天上学,裤子后面染了很多血,被好多人嘲笑。”任丞年抿唇,“她很害怕,也不知道这就是例假。她每天都会弄脏裤子,然后······”
他微微摇了摇头:“她班主任过了很久才发现,悄悄教她怎么处理。可从那之后她就很偏执,一点脏污都无法忍受,甚至有同学打完球碰她一下都会发狂。”
“可她父亲终究是个工人,家里永远都有挥散不尽的油味、汗味。在她刚上高中那年,工人的福利取消,本来就不富裕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更艰难了。他父亲告诉她,撑死供她读到高三,任婕就必须选个男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