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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 (麟潜)


  只是怕而已,拼命想远离。
  “以后离我近一点儿。”梁如琢握住他可以用两根手指轻松环住的手腕,不自觉地鼓励这只小动物往更深的陷阱里走,但陷阱里放置的是要命的竖刺还是一张柔软的床垫,梁如琢自己也不确定,但现在,他想捕捉他。
  文羚笑出声,感激地说,谢谢。他的眼睛没有像以往一样闪闪发光,罩着一层疲惫和绝望。
  类似于“我保护你”这种童话书里的台词从六岁开始文羚就不再相信了,他更相信《百年孤独》里上校所说的——“你正在活活腐烂”。
  事实上梁如琢回忆起几个小时前和马路流氓打的那一架有一点后悔,他应该蒙住嫂子的眼睛,放一段轻柔的音乐,或者采用更高明的手段解决当时的不痛快,这样就不会在某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嫂子突然反应过来医院里那个酒保的手是他拧断的。
  “我们聊点小朋友的话题好吗。”梁如琢把夜宵端过来,拿了一根薯条递到文羚嘴边,“你要蘸些番茄酱吗?”
  文羚张嘴接了过来,裹着被子坐起来。
  他告诉梁如琢他喜欢用薯条蘸冰淇淋吃,而且喜欢吃放软的,不喜欢刚炸出来的脆薯条,太烫了。
  梁如琢说“我也是”,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这次真的是。”
  他叫了一份冰淇淋上来,找了一部电影关了灯和小嫂子一块分享吃零食上的怪癖,小嫂子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把裹满冰淇淋的薯条最后一段吸到嘴里,丝质睡衣的下摆卷起来了一角,露出一截纤细色情的腰。
  梁如琢揉了揉鼻梁山根,遇上小嫂子之前,他的注意力从没像这样下流地集中过。
  但也很少像这样克制,一头狼憋成了一只望着肉食岿然不动的金毛。
  文羚靠着他的肩窝坐在他怀里,仰头问:“你有女朋友吗?”
  梁如琢斟酌着回答,但被文羚的第二句噎了回去:“还是男女朋友都有?”
  “但分手了。”梁如琢揉了揉他装满巧妙刁钻问题的脑袋,“嫂子介意吗?”
  文羚叼着薯条在他怀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其实他还没从醉酒状态中脱离出来,不然就不会靠着梁如琢的肩窝当摇椅。
  梁如琢低下头,吻他的耳垂。
  “嫂子,你怎么给老大买那么贵的东西。”
  “我也要。”
  “嫂子,我也要礼物。”
  “你说那块表吗?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文羚翻身跨坐在他腰间,搂着他的脖颈,居高临下地用醉意浸泡的眸子凝视着他,与他耳鬓厮磨,很累、也很缓慢地说,“给你……如果我身上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你都拿去。”
  “没有价值的人不会被拯救,这是野叔教我的。”文羚埋头进他肩窝里,极微弱地啜泣,“野叔把我从一个地狱解救到另一个地狱,你呢,你要把我弄到哪儿去?”
  “我没有盼头……只有没完没了地画画,把痛苦放在纸上给所有人看,他们夸赞我的画其实是在夸赞我的痛苦,我在高兴被认同的同时也悲哀我的痛苦让这么多人感到快乐。”
  “好疼,救救我。”
  他哽咽着求他,人在绝望时即使眼前只有一根稻草也会拼命抓住。
  梁如琢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少年会有这么重的焦虑心思,他抱他躺下,用薄被裹起来放在怀里安慰,吻他苍白的额头,扶着他还隐隐作痛的腹部,让他蜷在自己怀里,把自己当成他的外壳。
  他还是用薯条、冰淇淋和浆果果冻赢得了小嫂子的心。
  用睚眦必报和怨恨包裹着的心也融化出了一个缺口,那个地方脆弱又柔软,被一只小羊嫩嫩的小角戳了一下,把缺口戳大了一些,躲了进去,小小地偎靠着他,把那一小块地方依偎得暖暖和和。


第18章
  下午两点,梁如琢坐在机场贵宾休息室的沙发里,服务员端来咖啡,他尝了一口,放到了桌上。味道太过厚重,他们的咖啡机要更换新的法兰绒滤网了。
  他度过了一个特别的上午,可以回味一整天。
  早上小嫂子在他怀里醒来时受了惊吓,褐色软发柔顺地贴着脖颈搭在锁骨上,懵懵地翻看自己身上留没留下无法解释的痕迹。
  梁如琢从背后搂上他,鼻尖靠近脖颈轻蹭:“你把我睡了,还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我没有喝醉,少骗人了。”文羚抿着唇推了他一把,但力道像追打暗恋男生的女孩子,推开梁如琢去找自己的拖鞋。
  梁如琢捉住了他的脚。很细,在男孩子里算很娇小的。
  想要飞走的金丝雀被绳索勾住了小爪子,慌张羞愤地回头望他。
  梁如琢喜欢这个眼神,抓着脚腕把小嫂子拽了回来,亲了亲他的眼角:“把眼泪洗干净,我们出去玩一会儿。我不告诉我哥。”
  小嫂子整个人都发起烫来,慌慌张张地捂着被梁如琢亲过的地方溜进了洗手间。梁如琢靠回床头,飨足的表情像只饱餐过后的老狐狸。
  学生时代他和老大都只属于好学生,而不是听话的学生,但嫂子属于学生里最乖的那一类小朋友。
  梁如琢不希望他总被关在小阁楼里,看见的只有天窗那一块四四方方的景色。他带着乖孩子去酒吧,去游乐场,禁止他玩一些危险项目,他们在一起度过了美妙的六个小时。
  机场广播又开始播放一些临时更换登机口的航班。
  梁如琢手里拿着从宴会上偷拿的贝壳,对着光还能看见被胡乱刮花的四个字,“如琢如磨”。
  小嫂子今天又露出了在美术馆里的欣喜笑容,孩子气地牵着他的手,把递到他嘴边,每当经过一个感兴趣的项目,就小心地拽一拽他的手,问他“我可以玩这个吗?”
  好几次梁如琢都忘记了拒绝的词语都有哪些,反正在小嫂子面前他一个也想不起来。
  一个上午,他了解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文羚讨厌给饭菜拍照,讨厌在发朋友圈时加上定位,也讨厌每个人都要画的精微素描作业(尽管他很擅长),讨厌一切普通人会做的事。
  也许正因为如此小嫂子在他眼里那么特别。
  他翻了翻画师白羊的微博,想看看小羊咩咩今天摘到了什么。
  没有新微博发布,最近一条时间还是昨天发的勾线截图,甚至之前已经在编辑页面的那张钢笔照片也没有发出来。
  梁如琢看了看时间,这时候应该还能查看两幅图纸,但他的手机停留在画师白羊的微博界面没有退出去。
  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吗?
  至少摘到了吧,是因为太微不足道所以不需要记录一下吗。
  梁如琢倒掉了凉的咖啡,关上屏幕去洗手间。
  洗手间里只有一个隔间的门是锁闭的,梁如琢经过时,门被猛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细细的呜咽声从隔间里传了出来,伴随着凶狠的撞击声响。
  “昨天敢跟老子甩脸子了,皮痒了是吗?我知道你的量,那几杯根本不至于,喝不下了不知道跟我说?长嘴是拿来干什么的?”
  “野叔,戴上,唔……”
  小嫂子的嘴被捂住了,听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只有细碎的哭声从梁在野的指缝里漏出来。
  梁如琢站在洗手台前,手指被冷水冲刷了太久,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倒映着那扇罪恶的门,盯着下沿偶尔移动的男人的皮鞋,小嫂子大概被抱着,脚尖悬空够不着地,只能害怕地抱着梁在野的脖子祈求他不要把自己摔下去。
  指甲挠门的窸窣动静在洗手间里显得很刺耳,也许他在微弱地叫着救命。
  嫂子。
  梁如琢独自品味了一遍这个称呼,它代表着所有权、领地、权威,以及他不属于自己。他是大哥的东西,仍旧是是橱窗里贴着“店主所有,仅展示用”的娇艳宝石。
  而自己只是把玩了一个上午,就对这颗宝石起了据为己有的歹念。
  他点了支细烟,靠在洗手台边发了一会儿呆。烟味飘进了他们热辣激烈的隔间里,梁在野在门上重重地砸了一拳,粗鲁地让外边没眼力见儿的人滚。
  梁如琢无动于衷。
  忽然,他听见小嫂子咳嗽了两声。
  转眼回来已经在水中浸灭了手里的半支烟。
  ——回程的飞机上,文羚坐着难受,只能抱着腿窝在座位上,脚上套着白白的袜子。
  梁在野把靠背放得很低,半躺着看杂志,瞥了一眼文羚:“你缩成个小耗子给谁看啊?”
  文羚垂着眼睑侧靠着,睫毛簌簌颤动。
  梁在野放下杂志,抓住文羚的胳膊把人扽到自己身上,仰头问:“委屈了?”
  “没有。”
  “以后乖点儿。”梁在野捏了一把他的脸,让空姐给他随便拿份甜食。
  梁在野是不可能道歉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
  文羚有点打蔫,布丁只吃了一小口,一直恹恹地叼着勺子发呆。
  梁在野又把他扒拉到自己怀里,不耐烦地把勺子从他嘴里拽出去扔了:“少跟老子摆脸,说话。”
  文羚低着头,沉默地攥着自己套着白袜子的小脚趾,直到梁在野达到忍耐限度的前一秒,小声说:“我想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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