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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花 (云雨无凭)


  “您尽管嘱咐吧。”江菱月喝着茶时候,又准备细瞧这座房子,可他一回头,看见了穿着衬衣长裤的、算是早起的柯钊。
  “少帅,”惠立春忽然站了起来,她这一声问候,比呼吸还轻,再想想,又加上句,“早上好。”
  “怎么不叫我。”柯钊的声音闷在喉咙里,用手按了按眼睛,他几步到江菱月对面的沙发前,坐下来了。
  惠立春穿着细跟皮鞋和旗袍,转身走了,大概是再去端茶;婴儿在摇篮里头,心情好极了,于是断断续续地笑……柯钊小臂撑在腿上,沉思后忽然抬起头来,他问:“睡得怎么样?”
  “一般。”江菱月说
  “你别听她的,别紧张,管家的事会派一个助手给你,不需要很忙。”柯钊说起话,还是有几分冷冽,他那么严肃,有时候让人退却,可江菱月觉得他倒不可怖,而是在某些时候过分强权,因此需要逼迫自己,也在逼迫别人。
  惠立春又来了,身后仆人把茶碗放下了,奶妈在逗笑个不停的孩子,她说:“夫人,快来看他。”
  “你抱他上楼吧,给他喂牛奶;一会儿空出时间,去街上走一走——”她一张脸早有些煞白了,这时候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捂住肚子,脸皱成了一团;江菱月一转头,就看见这个细瘦的年轻女人,踩在一滩新鲜的血里。


第三十四章 晚云遇风波
  路边有一排灰白杆子的三叶杨树,这时候早枯了,像是谁拽着褐色僵硬的绳子,织下了毫无规律的网,盛星原本不想穿戴太多的,可此时才察觉戴围巾是个无比正确的打算,天气太萧寒,即便走多路背上不凉了,可脸和耳朵,仍然像是遭了刀割。
  太阳天儿不热,夕阳带着透明的暗红色,将人脸映得微醺,盛星望向那幢华丽宽阔的洋房,他看着了门前颤抖在风里的,一面斜插的军旗。
  有兵在站岗,穿着崭新的、冬天的军绿衣裳,院儿前头的花园上,还有个收拾杂草的佣人。
  盛星穿着西装,外头一件棕颜色的大衣,他抬起手,将戳着下巴的一圈儿围巾揽着,问那个站岗的兵:“打扰了,能不能叫江先生出来?”
  “这儿的管家?”兵一眼能看出他要登门拜访还是胡作非为。
  “对,他是新来的,你就说姓盛的找他有事儿。”
  盛星甚至在温和地笑,即便他独自来陌生的宅子里有些发憷了;好的是兵并没有凶人,而是喊了院儿里的仆人来,嘱咐他喊江菱月上外边来。
  盛星抬头,看着院前黑色高大的门,他再往里,一眼瞧见了三楼窗台上的玻璃杯子,他困惑地皱了皱眉,看着那扇窗里头被风卷起的藕色绸子窗帘。
  “您进来吧。”一个年老的女佣出来了,挪动着胖身子,冲着盛星点头哈腰。
  江菱月被打扮得不像原来的他,西装肃穆又隆重,因此整个人像个好看的花瓶。他站在门里,就这样直愣愣看着在门口的盛星。
  “真没人在?”盛星进来了,轻着声音问。
  江菱月关上了他身后的门,并且将他满手沉重的礼品接了,客厅里静悄悄,只有个表匠跪在地上,修一台看似昂贵的钟。
  “夫人的孩子小产了,少帅陪着在医院里,都三四天了,今儿听说夜里也不回来住了,”江菱月一字一句地答,他在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家里,已经成为了需要掌管很多的人,他藏起了众多锋芒,忽然让人觉得踏实。
  盛星觉得这是坏事,又是好事;即便他那么不放心江菱月奔波效力的生活,总为他的性命担忧,可这样的江菱月,让他敢去占有和依靠了。
  “眼睛好红。”盛星被引着上楼,他不断地盯了江菱月好几眼,终于说。
  江菱月摇了摇头,他不信盛星的话,偏凑上去让盛星再看,问:“没有吧?”
  二楼是管家佣人的房,江菱月屋里还有个小小的、能养花的露台,盛星在他柔软的床尾坐下了,要歇一歇。
  江菱月倒仿佛真的悉知了待客之道,立马上前来,帮盛星解开还绕在脖子上的、格子花纹的围巾,他很平很窄又结实的腰,被黑色西服修饰着,在盛星眼前头晃。
  “哎,你是不是累了?”盛星抬起了脸,他仍旧能看见江菱月眼睛里疲倦的血丝。
  江菱月的睫毛,就那样朝下头扫着,他转身到衣服架旁边,把盛星的围巾挂好了,回答说:“没什么累的……就是有时候不如意。”
  “啊?怎么……”盛星水润的眼睛轻眨,歪过了头。
  盛星是新剪的头,他额前的黑发不薄不厚,将五官衬得更明朗,他问着,“你能跟我说说吗?”
  江菱月松开了握着的围巾,他又踱回床边来,挨着盛星坐下了。
  “不如意的就是……”江菱月转过了脸,他似乎盯着盛星的下巴在瞧,几秒钟,忽然将鼻尖凑近了,继续说,“不如意的是你没来,我天天见不着你。”
  盛星的心,在这一瞬间像要撞出胸膛,他忽然地屏息了,接受江菱月膜拜般一个轻吻;脖子上一小片湿漉漉,在空气里泛凉。
  “原来真的想我啊。”盛星说着,本以为自己正显露着辛酸又委屈的表情,但事实上还是不能自控地笑了。
  江菱月着急地凑来了,他拽着盛星西服的领带,预备把它解开,天色灰下去,瞬间没了太阳,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处,昏暗的世界像是带着酒味的熔炉,是满身心热烈滚烫的美。他闭眼,忽然吮住了盛星的下颌,然后,呼吸再往耳根上爬,说着:“荍荍。”
  江菱月此时过得不算辉煌,他在不止一人的算计中周旋着,某些时候悲痛到抬不起头;他仅仅是为了生计,却在心态平淡时候被扯进一场又一场风波里,并且,手握着姐姐和姑姑贫贱的命。
  他是别人的下属,是别人的棋子,是微茫又夺目的存在,但在盛星这里,他是最真实的参与者,他参与的并非事业或者大局,而是一个人最纯粹的生命。
  他们不知怎的就滚在了大床中央,窗外风仍旧刮着,天由昏暗到漆黑,西服压在一起的感觉,并不舒服好受。
  “念微……”盛星只在吮吻的空隙里迷迷糊糊吐出两个字,他那样热爱江菱月这个凭空得来的名字,他也热爱一年前冬天里的他。
  最热爱此时此刻的他。
  盛星住下了,他们头一次要这样隆重地谈心,江菱月裹着厚的毯子,盛星在被窝里坐,两人满身沐浴过后有温度的香气,然后,就趴在一起了,毯子压到被子上来,肩膀挨着,窸窸窣窣地说话。
  盛星眨眨眼,试探着问:“鸯帮里是不是又出乱子了?”
  “不清楚,我都在这儿了,上哪儿知道这些。”江菱月伸手拿了柜子上一本书,乱翻翻,低着脸回答。
  “你说说,谁都有可能是假的顺从,那陈盘糯会不会也是?”
  “有可能是啊……”江菱月话说一半,胸腔里忽然隐约地疼。
  他记挂着姑姑和姐姐。
  风里头树枝在摇摆作响,寂静时才显得突兀,睡的时候,他们无商议和争辩,就像百姓中新婚的小夫妻一样,盛星躺在江菱月怀中,被他有些用劲地抱着,从身后。
  可盛星睡不着,他着实有些兴奋,又有些忧心,刚才,在这座陌生的洋房里头,他与江菱月赤0裸或是喘息,然后缠0绵、滚作一团;亲吻的时候,甚至要像糖水一样腻歪温热,舔得睫毛濡湿。
  第二天,盛星在上午离开,当江菱月再笑着去迎接重要的客人,已经是午后了。惠立春的妈长得年轻又丰满,她一进门,指着江菱月的鼻子开骂,说:“老柯家棺材板儿让人给撬了,愿意给我闺女提鞋的都是公子哥儿,人家留洋的、上学的,柯钊你一个军阀嘚瑟什么,嫌杀人太少是不是……”
  江菱月沉默着向后退,他明白这女人是为惠立春小产的事儿讨说法,也要申诉柯钊在这场婚姻里的漠然;他象征性地劝阻,说:“夫人先等等吧,少帅一会儿才回。”
  “这屋子里没一个好的!”
  “喝点儿茶吧,在备着饭了。”江菱月指了人来伺候着她,又忙着打电话到医院去,他倒不觉得慌张,倒有些轻松地,像是看戏。
  又怜悯惠立春这个辛酸的富家小姐。
  柯钊没一会儿就回了,他穿着军装和斗篷,带来半屋子寒凉的风,也不喊妈,而是有些虚假恭敬地叫声:“惠太太。”
  “你也别变着法儿膈应人,我来带我姑娘回去了,柯钊,你爸爸不在了,咱两家这个亲家,也没必要做了吧?”
  “惠太太请先坐,”柯钊将外头斗篷脱了,没来得及歇,就亲自卷了袖子,给惠太太添茶,他清了清喉咙,坐下,说,“这件事儿谁都不想的。”
  “她七月的时候才生,现在就又流一个……我知道,你在外头婊0子姐儿都不少,那不想照顾,就别让她怀,能想通吧?”
  茶有些烫,惠太太即便口干,也只能小口咂着,她从深蓝色缎面的手包里拿出了镜子,看自己的妆容和头发,等着柯钊回话呢。
  看得出柯钊变脸了,江菱月也明白,沙发上的女人说了污蔑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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