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兮在白龙王庙口,早已上完十七炷香,敬了释伽牟尼,梵天,财神一等,贺西城方才姗姗来迟。
他已经有一米八几,比得阮灵兮也高出许多了,可年纪尚小,还能再长。身后跟着杨建国,彭莹玉一流,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再往后,就是一众黑衣黑裤的打手保镖,走过来威风凛凛,煞气甚重。
阮灵兮面上严肃,强自装严父:去哪儿了!拖了这么久,我怎么交待的你?
贺西城嬉皮笑脸,伸手揽过他这父亲,抬嘴亲他一口,又响又脆,阮灵兮想躲都来不及。
你问杨建国,有个女人喜欢我,不给我走呢!
阮灵兮气得哭笑不得,一通脾气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憋回肚子里很快消散,无影无踪。他又不能笑,否则没了体统,只好绷着脸皮,却是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否则肯定笑出声。
杨建国和彭莹玉对望一眼,都心里叹气,将来阮灵兮退休贺西城上位,社团算是完了。
阮灵兮自觉自己失职,女儿宠着也就罢了,岂料养儿子用了同一个路数,原以为人之初,性本近。不悔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人美心善,虽然读书不行,可克己复礼,从来就有分寸。
结果贺西城却自小言行无状,大大咧咧,对人事人情不拘小节,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会里杂事也不上心。
阮灵兮将海底矿藏一块交给他,他便吃喝玩乐成日里与殷溯和名门望族之子鬼混,学着包养女明星,买豪车,戴名表,澳门赌场专设了个VIP间给他与一等人厮混,会里的事自然做得一塌糊涂。
还得杨建国盯着,才算按时定卯得应付过关。
金羽茵就曾与他说过,只怕此子不成大器。
宋翊祯更直接些:阮灵兮啊阮灵兮,你会不会养孩子?自己好歹港大毕业门门得A的高材生,结果女儿那脑子连二位数加减乘除都够呛,贺西城就三个字,败家子儿啊。
阮灵兮也很苦闷,白龙王与他们会里渊源颇深,他这趟来,就是希望能给贺西城的脑子开开光。
庙里弟子前来领路,他与贺西城两人着了白衫,跟着进去,其余人等,都等在庙外。
檀香清幽,叫人心平。
进了内室,上位坐一白衣老者,须发皆白,不怒自威。
阮灵兮跪在他面前,自述心中难事与会里前程。
贺西城心不甘情不愿跪在稍后些的位置,看他平日里手握生死荣华富贵的父亲的卑微之状。
切,有什么了不起。他不懂,什么人什么事能让阮灵兮怕成这样敬成这样,全然不似他在人前的威风。
怕这些泥塑的菩萨佛祖么,贺西城四处打量。
贺西城,阮灵兮唤他:心诚,闭眼。
贺西城:爸爸,你不睁眼,怎么知道我没闭眼,你的心也不诚。
阮灵兮没说话,他已经明白贺西城的脑子根本没有问题,不仅聪明伶俐还能举一反三,他所缺的,只是一顿揍罢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打过他的。
白龙王口中念念有词,皆是泰语,贺西城左耳进右耳出,无非是些说人不好的话,言辞激进严厉,跟老子骂儿子似的。
阮灵兮仔细听完,便问贺西城的情况:我有一子,性子散漫,怕将来遇冤亲债主拦路,可有法子护他一生平安?
白龙王即刻收声安静下来,半晌过后,他说了一句话,声音轻了些,但听得贺西城和阮灵兮双双脸色一变。
他说:此子与你大不利,你须得杀他,或者流放他。他离你越远,你才有平安日子可过。
阮灵兮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愣了愣,磕磕绊绊地又再问了一次,显然是临时努力组织的措辞:此子…..此子…与我缘分深重…感情亦笃,并无甚不妥…可问是哪里不利?
白龙王大怒,拿出戒尺,“簌簌”抽在阮灵兮身上。
阮灵兮面露难忍之色,却也不吭声,由得他打去。
白龙王:你不听我的,将来有的你后悔!
阮灵兮还想说什么,都叫这顿打打回肚子里去了。
打到一十三下,戒尺叫人拿住了。贺西城施施然站起来,眼里无神也无佛,他看白龙王,跟看隔壁老王眼神差不多。
谁也没想到,他竟随身带了枪。
阮灵兮吓了一跳,扑上去拦住他:贺西城,你干什么?
贺西城随手揽住阮灵兮,便叫他动弹不得。
他打你。
阮灵兮身上被打的地方刚巧叫贺西城箍在怀里,痛得冷汗直流:他那不是打,你快将枪放下。
贺西城无辜地看着他:谁也不能打你,为了什么理由都不行。
此刻内室里只有白龙王与一名弟子,贺西城真要发起狠来,阮灵兮也没辙,只怕当下肯定血溅三尺。
那弟子忠心护主,挡在白龙王面前。
白龙王厉声斥责:你要干什么?!
贺西城一脚踢开弟子,调转枪口指着白龙王,问道:我有一事诚心发问,白龙王答对了,我即刻就走,从此以后再不会踏足此地一步。
白龙王:你想问什么?
贺西城一脸玩味:我想问,你可否算得出,今日我会不会杀你?
这个问题,其实跟答案无关,逻辑上根本就是个悖论,你若说不杀,他便说你算错了将你杀死,你若说要杀,他亦可称你算对再将你杀死。
白龙王默不作声,并不回答。
阮灵兮看看两人,说道:贺西城,你太过分了。
贺西城:什么叫做过分?爸爸,这叫做过分吗?
说完,贺西城就朝白龙王左脚开了一枪。
哀嚎顿起,阮灵兮头皮一紧,他深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留下祸患:够了,你简直失心疯,得罪他你不怕日后遭报应吗?
贺西城见惯了生死和屠戮,不明白阮灵兮怎么会将这一点点流血放在心上。
他亦不想惹他生气,于是最后发问:上师不回答我,肯定是我问得不对,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上师可要给我这个面子,答对了我就走,大家相安无事。
贺西城抬了抬下巴,指指枪口:你猜,我还会不会开枪?
白龙王冷汗涔涔,失血已经过多,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已经将他看透,他分明是在恼怒,恼怒有人挑唆他们父子感情,又或者,恼怒自己的一肚子算盘叫人提前知道了。
贺西城:十、九、八、七……
白龙王告诉他:你会。
贺西城笑起来,是开心灿烂之状:上师厉害,你答对了。
一枪复又打在右脚,贺西城一只手带着阮灵兮头也不回走出庙门,将阵阵咒骂甩在身后。
阮灵兮,你必将六亲断绝,骨肉离散,地狱的烈火会日夜焚烧你的意志,叫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跪下忏悔你今日所为,你将一无所有,你必定一无所有,你终会一无所有!
鬼子,荒郊野地是你的归宿,你将会横尸街头,受人唾骂。你爱的只会背叛你,爱你的却不得好死,财富名声与你如流水,权利感情全都是浮云,你这一生没有子嗣,你也会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咒骂声声凄厉,分明字字都在泣血,阮灵兮再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半个白龙王庙的余影,心里无端发起寒来。
第 29 章番外—打麻将
贺西城带了赖文荣等人去了北平,一去便去了一月有余,等回到贺府,只见府里张灯挂彩,香烟弥漫,已到了除夕的光景。因得之前贺西城私放小妾一事,阮灵兮免了他每日请安和阖府用饭,让这海龟做派的大学生只管由着性子串门蹭饭下馆子。两人算起来几月不曾碰过面,如今全因日子特殊也是避无可避。
祠堂里,阮灵兮上香跪拜,双手合十,面上一派虔诚慈祥。
心里:老兔崽子,老兔崽子,老兔崽子,老兔崽子……
孟疏扣扣门扉,方才俯身上前探头问道:“夫人,大少爷回来了,是在前厅用饭还是回小红楼用晚饭。”
阮灵兮在无人可见处翻了个白眼,他对贺西城那百无禁忌的性子无可奈何,贺西城像一柄枪,正是锋利无匹,他则像摆在案桌上经年累月微微蒙尘的蜀绣,总也对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一家人,除夕夜还各吃各的,传出去也太不成样子,阮灵兮:“叫下人在前厅摆饭,你去请大少爷。”
“是。”
前厅梨花木大理石桌上,八道冷盘八道热菜,煎炒烹炸飞禽走兽,贺西城吃了几口,见另一头他的继母披着件狐狸皮的大氅,里面是一件长衫,端是个雪雕玉砌的人物,只吃了两口便不动筷子。
问道:“饭菜不和口味?”
阮灵兮心闷,疼的没有胃口,少时沉疴旧疾如今已难痊愈,他本想拿大烟对付着过日子,结果大少爷尤为忌讳这个,他心里拿针扎小人,面上和风霁月一笑:“想起去年你那十八个小妈还在时,吃饭人多可热闹,个个嘴里有戏,唱念打做都来得,今年吃完饭连桌麻将都凑不齐。”
贺西城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叫他这样发愁:“不就是麻将,先生你想打我叫人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