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慢慢散尽了,天光明亮起来。门锁一转,清脆的一声响,从房子里出来一个身影。慢慢下了台阶,穿过花园,走到近前。
向安身子一颤,打起注意。
可他到底没有见到曲离。来人是叶娴。
叶娴一身及踝的素雅旗袍,流苏披肩,手执提包,精致淡妆,清清婉婉,是不白瞎曲离挂在嘴上夸的真真好看。
见了向安,有些惊讶:“?”
向安连忙拘谨地问候:“阿姨好,请问曲离在家吗?”
“哦,”叶娴笑容温柔极了,“来找曲离吗?他呀,不在家里,说是前两天跟同学结伴去宁夏玩了,还没回呢。”
“宁夏?”
“是,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之前是非要去学画画,学了一年,偏又要犟着念商,现在呢,书也不念了,家也不待了,跟着一群小伙子小姑娘出去摄影,说什么找寻遗失的青春。你看看,这疯的。”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间回来?”
“这倒没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有。那,打扰了,阿姨。”向安失落地道别。
大老远来找他,他却和别人出去玩了,果然,对这段感情根本不在乎么?
哈。原来耿耿于怀痛苦的,只有自己呢。
叶娴默了两默,待向安走出几步,决定叫住他,表情很尴尬,作出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明白的样子。
“向安,我们小离跟你的事,真是很对不起。”
“?”
她这一提及,惊得向安寒毛都倒立了。
什么?曲离告诉家里了?
“小离这孩子,没有定性,觉着新鲜就想上手玩儿,没兴趣了又扔掉。无意之中伤害到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叶娴朝着向安,优雅又得体地浅浅鞠了一躬。
“阿姨……”
“不过,你也别怪阿姨说句重话。凭你的家庭,即便你是个女孩儿,要跟曲离走下去也是很困难的,何况你们都是男孩儿呢?”
向安脊背一麻,手足无措。
他听见自己微不可闻地答:“嗯。”
叶娴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个很乖的孩子,我跟你曲叔叔都很喜欢你,可是为了曲离,也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以后,你们还是……”
“阿姨,我知道的。”
“嗯。”叶娴满意地笑了。
“我回河宁,就把房子收拾好,搬回宿舍去,等曲离回家您,告诉他一声,随时都可以,去取他的东西。”
“不用,既然小离决定跟往事一刀两断,怕是不会再去河宁了。房子你就住着吧,就当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不,我……”
“小安,”叶娴上前一步,握住向安的手,“阿姨真的很喜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你写的那部小说,《断雁笑西风》是吗?我看过了,虽然算不上……由我出面引荐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
曲离是怎么知道他那部小说的?他写的时候一直都偷偷摸摸,从来没跟他说过!
一瞬间像被人扒开了般狼狈。
叶娴说:虽然算不上……但……
哈。
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原来一文不值。
“不用了不用了阿姨,谢谢您好意,也……替我谢谢曲离,我……那我先回去了。”
向安逃也似地离开。他已经语言混乱了,再待下去,他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叶娴笑着,说的话也很温柔,可,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用刀在他心上刮过,用针狠狠扎进他耳朵,让他羞愧到无地自容。
他的自尊,都在这几句强颜欢笑间,灰飞烟灭了。
叶娴目视着向安逃离的背影,直到消失尽了,不经意回头一瞥二楼窗帘紧闭的阳台,淡漠地推门进去。
向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小区,怎么走上大道的。
他茫茫然然、浑浑噩噩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曲离曾经给他画像的湿地公园,走到一起喝酒的公司天台楼下,走到远远望见过的文庙山脚。
他像个失了心的游魂,在这座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晃荡。
曲离走过的街道。曲离乘过的公交。到处都是曲离的身影,曲离的气息。
这个城市,是属于曲离的城市。
好好看看吧,此后,永不会再来了。
半夜,他乘火车回河宁。
车身从城市琳琅的灯火间轻快穿过,渐渐驶进人烟稀少的山峦。
山间远远错落着几户人家,起初还亮着几颗孤独的灯,慢慢的,随着夜深,那灯也一盏进一盏地灭了。
火车之外的天地一片黑暗茫茫,他的心也连同那灯,一寸一寸地,灭在此刻。
☆、2007河宁
凌晨两点,到了河宁。
向安没有回家,坐在江边上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早上从草里爬起来,在路人怪异的目光中,抱着酒瓶,昏昏沉沉地往回摸,然后,摔在家门口,被刚要出门的周礼撞上。
接着大病了一场。
醉酒着了凉,发高烧烧得说胡话,跟照顾他的周礼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扯。烧退一点开始清醒了,又偷偷跑去喝酒。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不是醉着就是烧着,没个正常时候。
小刘怼他:“怎么没烧死你呢!”被谢文俊扯了扯衣袖止住。
他没话回怼,只顾呵呵傻乐。
这时候,只有周礼陪着他,给他递药买粥,给他搭额量体温,甚至会陪他抽烟喝酒,任他稀里糊涂地抓着自己大哭。
周礼会拍着他的头,说,哭吧哭吧,哭够就没事了。
一声不吭地做着事,照顾他像照顾瘫痪多年的老朋友。
偶尔清醒了,他远远望着窗外凋残了的梧桐怅惘地想,这人情,要怎么还呀?
而周礼只是笑笑:“我心甘情愿,不要你还。”
周礼喝醉了也喜欢说话,跟向安稀里糊涂往外倒的不同,他的酒疯显得成熟而深情。
在病中,向安听遍了周礼和魏雨堂的故事。
两人食堂初遇,雨中借伞,一起打球,一起看电影,一起用同副耳机听歌,考试周找个无人的教室通宵复习,一个埋头刷题,一个双眼迷瞪,靠着墙掩护偷偷打瞌睡,然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借着晨曦的温柔,接一个绵长而勾魂的吻。
跟顾筱然讲的不同,周礼的叙述温和而平静,偶尔目光中会流露出难以自禁的向往,在他醉得很深的时候。让人感觉到,苦涩之外的丝丝甜味。
他用了他最好的青春去深爱那个人啊!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也只会记得他的好吧?
周礼跟向安说:“你长得,”指了指眼睛和鼻梁,“有点像他。”
他的脸在几步外的酒瓶之后,借着落地灯的暖调,似乎可以还原那晚他们打电话的场景。
想想或许,周礼在电话这头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对方沉默,他又接着说,“我今天见了个人,有点像你,忽然就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魏雨堂会怎么回答呢?
是说“我很好”,“我也想你”,又或者,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说以后别再联系?
向安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电话的内容,即便周礼再成熟几分,再如何故作淡定,恐怕也永远无法强大到可以再次面对这段记忆。
他只能猜测,自己竟然间接成了让周礼死心的凶手?
而现在,两个遍体鳞伤的人,坐在一起喝酒,就像两杯凉到极致的水,企图通过混合彼此温暖,这多可笑。
向安这一病,病了小半个月,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秋已经过去,步入河宁荒凉的冬天。
距离曲离转入河宁商贸恰好一年,这一年兵荒马乱,像是抽走了他大半的生命。他恍恍惚惚地看着窗外,细雨霏霏,江岸边衰柳枯杨,绿隐隐的暗灯盏盏亮起。
他竟想不起来,没有曲离的那些冬天,都是怎么过去的?
他喝掉箱子里最后一罐酒,把满地的易拉罐和烟灰都清扫了,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剔除乱长的胡茬,然后从房间拉出行李箱,从曲离亲手做的书架上,一本一本选出自己带来的书,装好。
打开窗,取下戒指,扔进小区楼下的草里。
就这样结束吧,他想。
这时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大力并且杂乱无章。
不是周礼。周礼敲门往往是有节奏的三下,停顿一次,反复三组,如果没人开门,他就会自动离开。
那么,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心里没由来地发紧,握住门把的手都有些抖。
可惜。不是那个人。
“哥!”
向安刚打开门,就听到崩溃的哭号。
向聍头发糟乱,一身的雨,手法稚嫩的妆被眼泪花得难看,她就那么像只鬼似的从门外楼梯间冲他扑过来,放声大哭:
“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如果说这辈子有唯一一件让向安后悔的事,那恐怕就是看到向聍现在的样子,他也永远不会原谅,当初,把她亲手推进火坑的自己。
向聍在客厅温暖的灯下,一边哭,一边捧着热水。痛苦地问:“怎么办哥?我怀孕了,可我找不到他,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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