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云间 (八口小锅)

　　“应该的应该的，一定一定，这是我们的职责。”郑警官连连应着，恭恭敬敬地送陈云旗和唐俞韬出了门。
　　女警把黄业林领了回来，黄业林知道老师们在帮他打听爸爸的下落，按捺不住地想问，但见陈云旗和唐俞韬都沉着脸，只好忍住了，乖乖跟在陈云旗旁边上了车往火车站去。
　　“他妈的，要不是请人打了招呼，这些警察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我们。”唐俞韬坐在出租车副驾驶上，冷不丁冒出一句，惊得司机边开车便斜眼打量他。
　　“别气了，郑警官对我们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目前的情况确实不能立案。有机会我们就自己去交远找找吧。”
　　“啊？”唐俞韬回头看他，“还真去啊？你不回家啦？”
　　黄业林看着车窗外假装没有听他们说话，陈云旗知道他的心思，便笑着说：“暂时不回了，先帮我们黄业林小朋友找爸爸。”
　　“这他妈是大海捞针啊，”唐俞韬说起粗口来也顾不上忌讳学生在了，“要是一直找不到，你就一直不走了？”
　　陈云旗短暂地沉思，少顷才平静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找不到，我会尽力的。”
　　唐俞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黄业林的大眼睛里充溢着泪水，他盯着车窗外向后疾驰的风景，咬着唇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陈云旗想摸摸他的头对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却始终没有伸出手。
　　他告诉自己，以后都不可以再对任何人情不自禁表露感情了。
　　从海源途经庆和镇的那趟列车一天只有一趟，他们去了公安局耽误了时间，已经赶不上了，只好先买好第二天早上的车票，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
　　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就到圣诞节了，唐俞韬兴致勃勃拉着陈云旗一起去百货商场买东西。县城的百货商场虽然也不大，但比庆和镇的小商场气派多了，门口还有个简易的小游乐园，入口处立着一块木牌，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门票三元，不限时间。
　　黄业林已经八岁了，却也被那些制作粗糙的木马、摇椅吸引住，站在围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那些四、五岁的孩子们玩耍。
　　见他眼巴巴的样子，陈云旗正打算掏钱包买张票让他进去玩，黄业林拉住他衣角说：“陈老师，我不去，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陈云旗俯身对着他的脸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说：“我看不大，还是个小孩子。真不去？”
　　黄业林点点头说：“嗯，真的。”
　　说完又想了想，“如果下次我们还有机会来，我想让黄小丫进去玩。”
　　陈云旗拍拍他的肩：“没问题。”
　　陈云旗和唐俞韬带着黄业林一起进了商场，他新奇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也不敢乱跑，有些局促地跟在老师们身后。
　　说是商场，其实还是由个体户们组成的一个个摊位。唐俞韬在一个铺子里找到了一顶圣诞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喊陈云旗过来看。
　　那帽子是纸浆做的，十分劣质，在手里捏久了还有些掉色。唐俞韬问老板这帽子有多少，老板说外面就放了两顶，其余还有一包在仓库，没数过有多少，估计也就三十来个。唐俞韬一听赶紧叫老板去仓库取来，把钱往柜台上一拍，十分豪气地说：“我全都要了！”
　　陈云旗看着指尖染上的红颜色，皱着眉说：“买这么多帽子干什么，要染发啊？”
　　唐俞韬不满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情趣！我要让孩子们都戴上圣诞帽，一起唱赞美诗！”
　　陈云旗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象了一下他带着小红帽，领着一群同样戴着小红帽的孩子们站在土坡上唱歌的样子，忍住笑说：“好好好。”
　　好期待金刚芭比的圣诞节目啊。
　　提着一大包帽子，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瞎逛，路过一个精品店时，唐俞韬说：“我要去给宋菲菲挑个礼物，你要不要？”
　　陈云旗问：“你要送我礼物？”
　　唐俞韬叹气：“你，脑回路有点奇特。我为什么要送你礼物？啊？为什么？”
　　陈云旗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回答说：“因为可怜我没谈过恋爱？”
　　唐俞韬照自己的脑门拍了一把，“我信了我信了，”他拉着陈云旗进了店，“我信你是直男了。”
　　“大哥啊，我是问你，要不要也挑个礼物？”
　　陈云旗有些不解，“我？挑给谁？”
　　“当然是给三三啊！”唐俞韬翻了个白眼。
　　陈云旗有些无奈地说：“你都说我是个直男了，我为什么还要给三三买礼物...”
　　“你现在直，不代表你会一直直。”唐俞韬拿起一把木梳在自己头发上试了试，“我觉得三三迟早会把你掰弯。”
　　陈云旗有点生气了，唐俞韬昨天还义正言辞地提醒他不要去招惹三三，自己却没完没了地把这个玩笑翻来覆去地开，也不顾黄业林还在旁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他不说话了，皱眉看着唐俞韬，眼神冰冷。
　　唐俞韬意识到玩笑开过了，便收起戏谑的口气，又撒起娇来，“哎呀好啦好啦，我不说了就是了，你别那么凶地看着人家嘛，怕怕。”
　　陈云旗只觉得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
　　“我也是好心。咱们天天在人家家吃饭，又不给饭钱。我跟李辉脸皮厚倒无所谓，”唐俞韬又接着说：“三三还天天帮你打水呢，你给他买件小礼物也不算什么。”
　　陈云旗这才敛了刀锋般的眼神，沉思了片刻说：“你说的有道理。”
　　他看着货架上的一排小摆件问唐俞韬：“三三喜欢什么？”
　　唐俞韬差点脱口而出说“喜欢你”。
　　幸好憋住了，他对一脸认真在挑礼物的陈云旗说：“山里人嘛，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你审美好，上次买给三娘的耳环就不错啊。随便挑一个吧。”
　　精品店里卖的都是些县城小青年喜欢的物件，手机壳，钥匙扣，摆件装饰品和各种劣质的首饰之类，样式都很俗气，陈云旗一件都看不上。挑了很久，才勉强挑中一个兔子头造型的小夜灯，装上锂电池轻轻一拍就能亮，连续拍两下还能变换成彩色的光。
　　陈云旗觉得小兔子乖巧可爱的造型跟三三有些相似，便付了钱，要了一张花里胡哨的包装纸，仔细地把灯包好，装进了袋子里。
　　唐俞韬给宋菲菲挑的礼物是一个笔记本，款式老得不能再老。橘红色的塑料封皮，扉页是风景画。陈云旗很多年没见过这种笔记本了，印象中外公有一个类似的，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交党费的记录和家里的花销。
　　陈云旗对此十分不解，虽然他没追求过女孩子，但他好歹也知道女孩子喜欢的大概都是些什么。
　　唐俞韬一边包笔记本，一边撇着嘴说：“你不懂，宋菲菲不是一般女孩，她才看不上庸俗的东西。”
　　他嘴上对陈云旗的兔子灯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心里却偷偷地想，尼玛，你挑的才是正二八经送女朋友的东西吧。


第二十一章 疏远
　　圣诞节礼物当然要等到圣诞节那天再送。回到学校后，陈云旗就把小夜灯收在了床下的纸箱里。
　　纸箱里还整齐叠放着三三那件蓝色T恤。衣服他已经洗过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三三。
　　从县城回来之后，黄业林像变了个人。每天上课都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听讲，也不再隔三岔五就跟同学打架了。虽然作业还是经常写不完，但题目的正确率却高了不少，能看得出是下功夫认真写了。
　　每天放学后陈云旗都会给他的伤口清洁换药，小孩子的新陈代谢能力强，愈合得很快，不出半个月就结了痂。
　　原本按照医嘱，多久能拆线应该在复诊时由医生根据伤口愈合的情况决定，但黄业林说什么也不肯再专程下山跑一趟县城，陈云旗拗不过他，只好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再三确认伤口愈合得没有问题了，才自己动手把线拆掉了。
　　不仅黄业林变了，三三发觉陈云旗似乎也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回来的那天三三本打算牵马下山去接他，他却在信息里说黄业林已经好多了，自己能走，不需要接。
　　下午劳动回来后，他像往常一样去学校喊陈云旗吃饭，没想却扑了个空。唐俞韬说陈云旗到学校没多久就送黄业林回六组去了。
　　三三一晚上兴致都不高，只觉得李辉嘴里嚼着饭菜说话的声音格外聒噪，听着叫人烦闷，于是没吃几口就放下碗说要去放马。
　　天越来越冷了。
　　三三牵着马无精打采地走在小路上，每走几步都能看见一些码放在路边的粗木。山里人砍了树，也不抬回家，那些树干又重又占地方，干脆随处一丢，用的时候再来取一两根劈成柴，或留着烧成木炭过冬用。
　　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和陈云旗一起接盛晓燕的地方。
　　马也懒得拴，索性把手中的缰绳朝地上一扔，随它自己去吃野草还是枯枝吧。
　　四下无人，他在大石头上坐下来，回忆着那天陈云旗抽着烟对他说话的样子，又想到今天陈云旗先是不要他接，回来后又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他因此而不开心，却也找不到正当的理由。黄业林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家里又是那样的情况，按陈云旗的性格必定会亲自送人回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