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坐在小板凳上,往火塘里添着柴,拨弄着让那火烧得旺起来,李东外公眯起眼靠在墙边吸着烟杆。填饱了肚子,不多时便血液下涌大脑浑噩,加上光线昏暗,让人辨不清时日,胃暖身也暖,直叫人犯瞌睡。
三三还是贴心地找来杯子倒了杯热水给陈云旗,陈云旗漱着口,听见屋门“吱呀”一声,一个背着背篓的矮小身影弓着腰钻进了屋。
那人在墙边蹲下,卸了身上的背篓,一边从背篓里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一边打量了一圈火塘边的人,看到三三他颇有些意外:“哟,三娃儿来啦,稀客呀!”再看到旁边的陈云旗,发现是生面孔,便问:“边上这是哪位小哥?”
“是学校新来的陈老师。”三三赶忙介绍。
不用多猜,这位应该就是这家的男主人李老七了。
陈云旗本想站起来,奈何这屋子委实太矮,他站着别人都有压迫感,只好挪了挪身子凑近了些。
李老七说话声听着很年轻,于是陈云旗伸出长臂递过去一支烟,客气地说:“七哥好,冒昧过来你家,打扰了。”
“陈老师要帮爸爸买火车票咧。”三娘起身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物品,有条不紊地往柜子里归置着,她个子挺高,似乎比李老七还高些。
“屋头没得啥子好东西吃,招待陈老师吃了碗面条。”
李老七接了烟夹在耳后,然后赶紧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给陈云旗递了一根。
“冒昧啥子哦!陈老师太客气了塞!我爸爸的事还要麻烦你。”李老七点着陈云旗递的烟,瞥了眼一旁忙活的三娘,压低了声音故作凶恶地说:“这婆娘太不像样子,用面条打发人,今晚要关起门用皮带好好抽她一顿!”
他话才说完,便迅速蹲好双手抱头护了个严实,果然,下一秒三娘抄起手边一捆粗绳就打了过去,“啪”一声抽在背上,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滚蛋。”
“欸,欸,这就滚咯!”见三娘没动真格,已经扔下了手里那捆绳子,李老七抬起头没皮没脸地讪笑着,提起两只瓶子挪到了陈云旗旁边坐下。
“嘿嘿陈老师,别笑嘛,我婆娘凶,出了名的大嗓门,打不过嘛,我也是怕的很,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把手中的瓶子在陈云旗眼前一晃,说“她不招待你我招待你,你看这是啥。”
说完不等陈云旗猜,又得意洋洋地问:“喝啤酒不?”
三三还在一旁偷笑,李老七把啤酒摆在地上,没好气地说:“笑啥子!早晚到你,等你讨了婆娘,就你这软趴趴的样子,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三三撇了撇嘴:“我才不像你。”顿了几秒,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小声说:“我才不讨婆娘…”
李老七没听见他后面那句,陈云旗听见了,觉得三三较真的样子格外的可爱,那点小脾气很有意思。
三娘提过一只烧水壶,把四瓶啤酒依次用牙直接起开,倒进壶里,又端来一个罐子,从罐里舀了几勺白糖洒进去,盖上盖子,把壶挂在从房顶垂下的一支铁钩上,添了把柴,煮起了壶里的啤酒。
“这是做什么?”陈云旗向来只知道啤酒得冰镇了才好喝,从没听过、也没见过煮啤酒这种做法,疑惑不已。
李老七神秘兮兮地说:“尝尝就知道啦。”
啤酒煮沸得很快,三娘倒出一碗递给陈云旗,陈云旗要让给外公先喝,三娘却说:“老人家不爱喝甜的,快趁热尝尝,你以前肯定没喝过。”
陈云旗接过碗轻轻吹凉了些,尝了一口。煮热的啤酒没了酒精味,也少了些苦涩,甜丝丝的,喝起来像蜂蜜水。陈云旗仔细回味了片刻,觉得口感还不错,又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
李老七在一边期待地看着他问:“好喝不?”
陈云旗把碗底喝干净,笑着点了点头:“好喝。”
李老七满意极了,哈哈大笑起来,把陈云旗的碗递给三娘,说:“我有胃病,喝不得白酒,凉啤酒我喝了也难受,你三娘就发明了这种办法,把啤酒煮一煮,喝了胃里暖。”
三娘又给陈云旗添了一碗,递过去说:“家里没什么可添的东西,如果放些苹果、橘子皮进去一起煮,更好喝呢。”
李老七很健谈,也很有趣,聊天中陈云旗得知,老七是对面山上的黒彝,是入赘到三娘家的。三娘的两个姐姐都嫁去了外地,外公岁数大了,家里又没有劳力,便把小女儿留在身边,招了个上门女婿。
李老七和三娘有三个孩子,老大和老幺都是女儿,老二是儿子,叫李东。三个孩子都没有在村里的学校读过书,三娘很重视教育,她知道村里的学校不行,所以把三个孩子都送去了镇上的学校。
三个孩子要读书,是一大笔开支。
老七有胃病,身体不太好,也做不了太重的农活,为了供孩子读书,常年在县城打工回不了家。家里伺候老人照顾孩子和种地的担子,都落在了三娘一个人身上。
为了省一天的住宿费,孩子们都是周一早上直接下山去上学。凌晨4点天还不亮,三娘就会打着手电筒,背上背着手里领着三个孩子,披星戴月地送他们下山去学校,周五也要下山去接。就这样风雨无阻地一直接送到大女儿读了初中,小女儿读了四年级,三个孩子都大了能结伴上下山了,三娘才歇下来,但每次还是会送他们到下山的路口。
陈云旗的心都揪住了。
三娘坐在小板凳上抽着烟跟他们聊天,粗布宽檐帽戴的有些歪了。她看上去跟村里所有农妇并无两样,说起这些她语气一直很平淡,好像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并没有多么的辛苦。而就是这个自己一天书都没有读过的普通农妇,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却如此有觉悟,实属少见。
连李老七在提到这些年三娘为孩子为这个家无怨无悔地付出时,都有些哽咽,平时只会嬉皮笑脸的汉子,此时找不出几句像样的话,只一个劲儿地用那只破了洞的袖口擦眼睛,叹着气说:
“她确实辛苦,是我连累她了,唉。”
听到这,嘴上说着不辛苦的三娘也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外公时不时在火塘的铁架子上磕着烟杆,沉默不语。陈云旗掏出纸巾递给三娘,安慰她道:“三娘,你做的对,将来孩子们会有出息的,你们的日子有指望。”
“嗨,不说这些了,现在过得挺好的。”三娘捡起地上的锅碗瓢盆准备去洗,陈云旗琢磨着外面天应该已经黑了,时间不早,他也该回去了,于是起身跟大家道别。
外公也站起来用彝语跟他说了几句话,李老七在一旁翻译:“我爸爸叫你要常来。”
陈云旗点点头,示意外公坐下不用送。往外走的时候三三特意拉了拉陈云旗的衣袖,让他注意头顶别再碰着了。
“同一个地方我哪能撞两次。”陈云旗拍拍三三的肩膀让他放心,弯着腰钻出门去。
李老七和三娘把他和三三送到大门外,嘱咐他没事一定要常来,下次还要煮啤酒给他喝。
他们没带手电筒,陈云旗摸出个带灯的打火机,照着路跟三三往回走,一直走出很远了,还能听到李老七的声音:
“慢——走——啊——陈——老——师——!常——来——啊——陈——老——师——!”
陈云旗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应着,和李老七像隔着山头对歌一般。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俩的呼喊声在山间来回回荡着。
打火机是李辉给陈云旗的,让他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可是这灯光太弱了,几乎没什么作用。天黑了,陈云旗眼睛不好,只能跟在三三后面走。
快走到学校了路才变宽,三三/退/回陈云旗身旁,两个人有一会儿谁都没说话,陈云旗还在回想着三娘家的事,三三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只手揣在衣服口袋里低着头走路。
回想起三娘抹眼泪的样子,陈云旗心里又难过又感动。三娘和老七只是天云村几百口人中毫无特别的一家,而这里哪一户人家不是和他们一样在贫苦中挣扎呢?只是很多人早已放弃了,而他们没有。他们没有选择,孩子是唯一的指望。
“老七和三娘很恩爱啊。”陈云旗突然说。
三三也回过神,点点头说:“嗯,我们这里几乎家家都吵架打架,只有三娘和老七不会。村里很多人看不起老七,经常拿他是上门女婿开玩笑,他脾气好也不生气,就是很少串门,大家就说他怂,怕喝酒。”
走到学校门口,陈云旗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
云雾稀薄,天空中有点点繁星若隐若现地闪烁着。
“明天还是好天气。”三三也跟着抬头看。
“他们这样真好,像我外公和外婆,从不吵架。我外公的脾气也很好,无论外婆唠叨什么,他都没还过嘴。”陈云旗望着天空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突然郑重其事地说:“三三,我一定会好好给你补课,你要努力啊。”
“嗯,我会的。”三三真诚地回答。
陈云旗打开学校大门,以为三三送他到这便要回去了,三三迟疑了片刻问他:“小旗哥,今晚学校没人,你怕不怕,要不去我家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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