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虞棠从未想过害楚御。
这杯毒酒,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喝了。
他死了,那个冷血无情的沈三爷或许就能放过他的姐姐。
他死了,也就不再会成为楚御的负累。
从前虞棠想着共进退,那便什么都能忍。可在沈府地牢里受尽酷刑的三天三夜,他怕了,他怕他哪日撑不过去,真就对楚御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楚御那么信他,什么都告诉他。
他那么怕疼。
好在那三天他撑过去了。虞棠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比起手里握着枪杆子的,他太弱小。
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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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御进屋时,虞棠望着他笑:“你回来了。”
楚御进来时眉眼尚且冷郁,一见虞棠便瞬间柔下神色:“嗯。想没想我?”
虞棠起身,轻轻吻了他。
楚御吻得更深。
他没有怀疑虞棠,他一直相信阿棠的。
虞棠携着楚御坐下,与他说了好些话。楚御一一含笑听了,仿佛忘了原本来的目的。
直到虞棠端起桌上的一杯酒递给他:“渴不渴?喝点酒罢。”
楚御信手接过,笑道:“好啊,还是阿棠贴心。”
可递到唇边时,他笑意淡了。
他从一个少爷变成将军,受过的暗害何止数十次,怎么会分辨不出酒水的味道。
“阿棠。”他抬起眼,“这是你想要的吗?”
虞棠微怔,说:“是啊。”
他很确信,他递给楚御的那杯没有毒,他的才是有毒的。
楚御笑了。
然后楚御当着虞棠的面,倒了那杯酒。
落在地上,滋滋冒泡。
虞棠脸色一白。
为什么这杯是有毒的?!
是了,一定是沈念的人暗中替换了。
沈三爷是何许人,怎么会不留一手?他怕是猜到虞棠会搞这出,才命人提前将酒杯的位置换了!
“阿棠,他们说你出卖了我,我觉得他们傻。可如今我只觉得我像个傻子。”楚御容色淡下来,“你让我怎么信?”
我可以不信爷爷与父亲、大哥的消息是你泄露的,因为我不曾亲眼见过。
可毒酒是你亲手端给我。
阿棠,你让我怎么信?
第42章 剧中剧(二)
虞棠容色苍白,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酒水,有片刻失神。
“我……”虞棠刚说一个字,冰冷的枪口抵在太阳穴上。
虞棠瞳孔一缩。
楚御的枪指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拿枪的手端得很稳,这是一位将军的本能。
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这是爱他的本能。
那双手,曾经为他洗手作羹汤,教他写字作画,在无数个夜里抱着他,轻柔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寸。耳鬓厮磨,软语温存。
从来不会想到这样一天……
楚御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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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好看的眼眸怔怔望着楚御,眼底泛起氤氲的薄雾,似乎立刻就能滴下泪来。可他忍着,没哭。
他若是被杀了,姐姐大概会没事罢。让少爷这样误会下去,就当他是个薄幸人,正好忘记他。
虞棠是这般想着。
可他还是觉得疼。
那三天三夜的酷刑都没有楚御这一个举动叫人绝望。
这副隐忍悲哀的模样,让楚御手抖了一下,几乎枪也握不稳了。
他杀人无数,早已不再是当年初见虞棠时年轻气盛的少爷。想要害他的,害他家人的,从来没有好结果。
可偏偏是虞棠。
扣在扳机上的手紧了又紧,最终颓然松开。楚御本想说一句“我不想再看见你”,却发现他竟说不出口。
就算到了这地步,他也不忍说一句让虞棠伤心的话。
楚御最终一把将枪扔到了地上,撇开目光,转身离去。
他随身携带的枪不只一把,这把曾对准过虞棠,他便不想要了。
那是他想要保护一辈子的人,怎么舍得伤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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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目睹楚御消失在门口,身子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碎片扎破他的手掌,掌心渗出血迹,虞棠浑然未觉般。他低着头,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落在地面的毒酒上,融为一体。
他瞥到一旁被楚御扔在地上的枪,十指微蜷,忽而就捡起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他若是这么死了……倒也干净了。
食指微动,虞棠很快又松开。
不行。
少爷还没有走远。
他要是听到枪声,该多难过呢。那个人啊,就算误会他要杀他,误会他出卖了楚家……也该是会为他难过的。
许久,大概等楚御走远后,暗处走出一个人。
一个生面孔。
“三爷让我看着你果然没错。就知道你会动别的心思。”那人讥讽道,“一个下九流的行当,装什么情深义重……”
虞棠抬起头,轻声问:“酒是你换的?”
沈念的走狗得意道:“那是自然。只是没想到楚御还挺警觉,没乖乖喝下去,看来他也不是很信你嘛,不然这会儿早该死……呃……”
“怦!”
那人震惊地盯着虞棠,额头一个血洞汩汩冒着血:“你怎么敢……”对我动手,我是三爷的人……
他话没能说完,死不瞑目地倒在那滩毒酒上。
虞棠站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他开了枪。
虞棠漠然收回枪,完全没有第一次杀人后的慌张。
“你又怎么敢……对少爷动手呢?”虞棠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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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不弱。他自小学的不只是戏。旦角也有武旦刀马旦,十八般武艺,刀剑高跷棍棒杂耍,不说样样精通,至少都能略懂一二。
他有灵活的身手。至于用枪,昔日楚御也曾教过他自保。只是他从没有机会用罢了。
第一次杀人便是现在。
少爷是他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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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与楚御生了误会,楚御许久不曾回来见他。
他杀了沈三爷的人,沈念却没再派人过来算账。想来沈念如今正和楚御斗智斗勇,没功夫费在他这个小人物上。楚御厌弃了他,他便是弃子,连棋子都称不上。
楚御的府邸他进不去,会被人拦下。他便等,等了许久,没有人出来。
是楚御不想见他。
虞棠独自在寒风中等了一天,回来后大病一场,吐出几口殷红的鲜血,沾在雪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梨生吓得面如土色:“棠哥儿,你,吹了一天风,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我去请大夫!”
大夫请来瞧过,说是风寒入体,加之心力交瘁,积郁成疾,再来就是……身有旧伤,恐损根骨。
简单来说,前几日在沈府那儿受的刑太重,表面看似养好了,却给身体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再加上心情不好还跑去吹风,小病也该折腾成大病。
虞棠如今便是这么个情况,好好调养还好,若再这么拼下去,这条命怕是不想要了。
梨生听得不知所措:“那,那该如何是好?要开什么药?我这就去抓。”
“这还是其次。”大夫轻轻摇头,叹息地看着榻上面容苍白的青年,“心病还须心药医。虞老板有什么心病,还需尽早释怀。”
虞棠低眸淡笑:“多谢大夫。梨生,送大夫出去罢。”
“诶,好,大夫请。”梨生送客,与大夫一道儿出了门。
虞棠指尖抵在心窝处,凝滞许久。
他这辈子只得了一种病,名为楚御,无法释怀,难以放下,不愿解脱。
生时是牵挂,死后是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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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的病愈来愈严重。本就羸弱的青年迅速消瘦下去。有天虞棠看到镜中苍白的容颜,突然问一句:“梨生,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梨生忙答:“棠哥儿,你很好看。”
这么多年,他依然不会忘记初见虞棠时的惊艳。虞棠从年少便是绝色,风华延续至今,无人可比。
哦,河对岸的绿芍倒能与之媲美。梨生没见过绿芍,只觉得虞棠才是真绝色。
虞棠轻抚着眼角,低语:“可他为何……不喜欢我了。连见我一面……都不愿。”
当年戏台幕后初见,血气方刚的青年说了句“你真好看”,转身一头撞到门板上,傻呆呆的模样看得他忍俊不禁。
时光流转,徒生感慨。虞棠忽然就明白了戏文与诗词里常道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梨生。”虞棠蹙眉,眼中无泪,语气平静,无端压抑,“我好难过。”
“棠哥儿……”梨生慌了,他见到的虞棠,从来都语笑嫣然,逢场作戏,云淡风轻,何曾这般……这般直白地说难过。
听得他都觉得难过起来,低头抽抽噎噎的。
“你哭什么?”虞棠反倒笑了,“放心罢,我还得好好活着。我还没活明白,怎么能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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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御一段日子没有见虞棠,一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索性不去想,免得心烦。二来他这段日子忙着筹谋救出家人,与沈念数次交手,险象环生。此时与虞棠保持距离,反倒是对虞棠的保护。
他派去暗中保护虞棠的人也一直没有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