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将军把被子塞进柜子里,关上柜门。
方才沈牧躺到床上时,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到了。
将军一摸,原来是他随手丢的兵符滚到了床单下。
他把兵符拿了出来,又觉得被子太占地方了,索性团成一团往柜子里塞。
但被子有点大,挤了挤才终于塞进去了。
他躺回床上,把沈牧搂进怀里,“睡吧,有事我叫你。”
“嗯。”沈牧抱着他的腰,困倦地闭上了眼。
将军听着他又轻又缓的呼吸声,心下却有些不安。
李长屿急疯了似的要拖沈牧下水,说沈牧是他的旧情人,却为求荣华富贵出卖了他;还说他有证据,沈牧之前与他有频繁的书信来往,曾信誓旦旦说要忠于丞相……
书信确实是真的。
那几年里,沈牧奉命巴结着丞相,阿谀奉承的话也说了不少,甚至暗地里帮丞相做了许多事。
而如今,这些全被李长屿添油加醋后翻了出来,沈牧成了一个见风使舵,为求荣华而不择手段的小人。
这故事背后的真假,皇帝自然心知肚明,可其他人呢?
有多少人会陷进李长屿的故事里?又有多少人会选择相信沈牧?
果然,在李长屿的疯言疯语传开后,异样的目光开始落在沈牧身上,甚至有人上了奏本,说沈牧或许与丞相私下仍有往来,怀有二心;也有人说沈牧品行不端,他日若有人诱之以利,怕是会为祸大虞……
将军气得要去踹那递奏本的人,沈牧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了,“没事的,皇上信我,不会理会这些的。”
“那也不能让他们这么说你!”将军怒火中烧,“老子就该直接踹死姓李的那王八蛋!”
“别生气了,皇上已经把他交给刑部了,自然会处置他的。”沈牧正在帮将军的伤口换药,顿了顿又说,“我昨日见到司徒前辈了……”
将军伸手就掐他屁股,“什么前辈,叫舅舅!”
沈牧脸一红,却不肯叫,“他说,你已经定亲了,姑娘叫大翠……”
“啊?!”将军一脸震惊,“什么大翠?!”
沈牧闷闷道:“他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只是你后来嫌弃人家姑娘不好看,就要悔婚……”
将军:“……”
将军想,他舅舅为了吓走书呆,真是什么谎都能扯,他们那个土匪窝,除了做饭的大娘,全是大老爷们,哪来的青梅竹马?还大翠,咋不叫翠花?
第38章
“书呆,”将军看沈牧抿着嘴,故意逗他,“你吃醋啊?”
沈牧脸上薄红未消,闻言又染新粉,“那……那到底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什么大翠小翠的,舅舅起个名都这么土,也就你会信,”将军笑着刮他的鼻子,“傻书呆。”
沈牧不服气,脱口道:“可当年我去边境给你送信,你就嫌弃我不好看,还要赶我走!”
将军:“……”
沈牧说完就后悔了,羞得站起来就想走,却被将军一把拉进了怀里。
“原来你很在意啊,”将军笑道,“还记了这么多年,生我气啊?”
沈牧不自然地撇过脸,“没有。”
将军捧着他的脸转过来,正色道:“肯定是误会!我的书呆最好看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够似的,又大声喊道:“我媳妇最好看了!”
沈牧急忙捂住他的嘴。
帐外,刚要来找将军的司徒峰一听,又气得甩甩袖子走了。
然而,没多久,将军自己来找他了。
将军一进营帐就左看右看,“什么大翠小翠的,在哪?我瞧瞧。”
司徒峰:“……在府里……”
“行了舅舅,别演了,你不累我都累。”将军打商量道,“以后别诓书呆了,要真把他吓跑了,我上哪去给您找外甥媳妇。”
“你……”司徒峰叹气道,“你怎么就非要个男人?!”
将军认真道:“舅舅,我是真喜欢他。”
司徒峰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你娘临终前,把这个交给了我,说等你以后娶了媳妇,把它送给你媳妇,希望你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可你现在……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啊?!”
将军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一个银白色的吊坠锁,上面刻了一个“福”字。
“怎么不能交代?”将军把锁拿出来,“给书呆不就好了。”
司徒峰气死了,“这是求子锁!”
将军无所谓道:“说不定书呆能生呢。”
司徒峰:“……”
将军拿了锁就跑,司徒峰在后面喊都喊不住,气得差点把营帐拆了。
将军跑去找沈牧,说这是平安锁,直接就挂他脖子上了,“我娘留给我媳妇的,你可收好了。”
沈牧有些懵,但也没多想,很宝贝地收了。
可将军不对劲了,夜里抱着他睡觉,总要摸摸这银锁,再去摸摸他肚子,还嘿嘿傻笑,问笑什么也不肯说。
两天后,众人开始拆营收帐,准备回京。
沈牧正在收拾东西,有守卫来报,李长屿要见他,说有事要告诉他。
李长屿已经被关在了囚车里,披头散发,一脸疲倦。
沈牧站在囚车前,问,“何事?”
李长屿抬起脸看着他。
沈牧一身白衣,斯文清秀,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如初见般撞进他眼底。
李长屿突然笑了,“沈子言,若当初是我赢了,现在的你,该是躺在我床上了。”
“不是,”沈牧平静道,“我会杀了你,然后自我了断。”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个自我了断,”李长屿笑着笑着又狰狞了脸,“那为什么司徒越可以?!他凭什么?!”
沈牧顿了顿,道:“凭他真心待我,却无所求。”
皇上对他好,是为了他的忠心;李长屿对他好,也是为了他的忠心,尽管这忠心之外,还夹要着几分思慕,可权势面前,他仍旧只是颗棋子。
惟有一人,怕他冷,怕他闷,自己满头大汗还抱着他不撒手;惟有那人,会在大刀落下时挡在自己面前;也惟有那人,会在疯马狂奔,他人嘲弄之际,贴上自己的后背,告诉他,别怕……
他也曾想过那人要什么,可那人又傲又狂,不要名不要利,只会“书呆书呆”地喊着他……他还想,堂堂大虞将军,怎么傻乎乎的?
可是啊,傻着傻着,就傻进他心里了。
“真心?”李长屿冷笑道,“你们还真是'郎情妾意',够痴情啊……”他忽然捂着腹部剧烈地咳嗽起来,神情痛苦。
“你怎么了?”沈牧不自觉走过去看。
可他刚靠近囚车,李长屿骤然抽出了一把匕首,猛地刺向了他。
将军去沈牧帐里没找着人,听说他去见李长屿了,就找了过去。
他刚转过弯,就看见,李长屿拿着匕首,刺中了沈牧腹部。
“书呆!”
第39章
刹那间,全身的血似乎都往头上灌,将军额上青筋暴起,眼底都泛着猩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硬生生掰断了李长屿的手腕,又一把抱起了沈牧。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太医,要找太医,他的书呆受伤了,要找太医……
太医,太医在哪……
他发了狂似的抱着人跑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剥离,天地之间惨白空荡。
像是空白到了尽头又生反扑,脑袋里骤然撞进七零八落的记忆片段,一幕又一幕,铺天盖地……
他看见,他的书呆白着一张脸问,司徒将军在哪?
将军,皇上有谕……
又似有千军万马,尘烟滚滚,书呆抓着他的手,坚定道,沈某愿与将军共进退……
又一转,书呆笑着说,将军,沈某新得了两坛陈年梨花酿……
他说,将军,沈某一介书生……
他说,司徒……
我怕你出事……
阿越……
“阿越,阿越……”将军脑袋胀得厉害,分不清回忆和现实,许久才从一片混乱中回过神来,听见沈牧在喊他。
沈牧双手握着匕首,血淋林的,手一松,匕首掉落,鲜血染红了白衣。
“书呆,别怕,”将军抱着他急匆匆地跑着,“不怕,我们去找太医……”
“阿越,我没事……”
“对,没事,”将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没事的……”
“只是硌疼了。”
“不疼,一会儿就不疼了,不……”将军终于愣愣地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沈牧,“硌……硌疼了?”
沈牧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是将军给他的求子锁,上面的”福“字还凹了一块。
“匕首扎锁上了,”沈牧解释道,“我只是被硌疼了。”他的锁本来挂在脖子上,但将军夜里又是摸锁又是摸他肚子的,还一脸傻笑,他心下疑惑,今早取下来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就随手放怀里了。
没想到,李长屿临死反扑,竟想要他的命。
更没想到,怀里的银锁恰好挡住了匕首。
将军仍然愣着,“那血……”
沈牧抬手给他看,“是手上的血沾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