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里的另两个活物相继入睡,陆岸也在两个小时前驱车离开,方栖宁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骤然想起,他才刚刚说到钟遥而已,还漏了一个人。
漏了一个这周和陆岸抽到同一张牌的人。
而短信里极短的三个字,说的就是这个人。
随着上钩了三字一同发来的还有一张图片,方栖宁沉溺于与陆岸复合的欣喜,直到静下来才看清图像内容。
是两张车票信息,昨天下午五点出发,去往海市。一张属于奚路,另一张则属于一个经过精挑细选的老赖,公司亏损严重,还不上资金,红了眼一心要靠赌一把来填补窟窿。偏生他装得人模狗样,连做惯叠码仔的奚路都骗了过去。
天底下的债都是要还的,不论程度轻重,上帝看在眼里,方栖宁一笔一笔记在心里。
时间倒回第三轮抽牌结束后,方栖宁带着萧栩在吧台闲聊,108号房只剩陆岸与奚路两人。
奚路他爸年轻时候做叠码仔狠赚了一笔,老城区当时还没有破败到现在的地步,买了套房,逍遥快活地过着日子。奚路的妈死得早,他爸成天带杂七杂八的女人回家鬼混,没人管束的滋味格外痛快,直到奚陆上初中才给他找了个刚满二十的小妈。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萧栩。
萧栩父亲调职到南城,跟着父母搬到他家隔壁。奚路和他同岁,念的是学区附近的野鸡中学,萧栩成绩优异,上的是学风严正的南城一中。
奚路子承父业,说孩子王吧算是夸他了,讲得难听一点就是小混混头子。学没去上几天,一星期能去个三五回都是烧高香。
时间一长,衣衫整洁,细胳膊细腿儿整天背着书包晃悠的萧栩在这儿更显得格格不入。
老旧筒子楼下常年都搭着桌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刨去刮风下雨,在路边打牌下棋的一拨人时时都在。
萧栩带回来门门接近满分的成绩条,奚路带回来一身乱七八糟的血疤。
这就是那一拨儿街坊邻里最好的谈资,萧栩腼腆寡言,几乎是踩着奚路的坏名声一路走下去的。偏生萧栩脾气还挺好,天天都是一副小媳妇样,见奚路流血受伤,还会哼哧哼哧从自家药箱里拿了碘伏绷带过来给他包扎。
奚路听得清清楚楚,打牌总好赖账的那个张老头小学都没念完,也能文绉绉地说上一句,小萧这叫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啊。
奚路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临近中考,奚路他爸又出了远门,家里只剩他和小后妈。奚路他爸皮相不错,不然也不会在没几个钱的情况下娶到这么个年轻小姑娘。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奚路除了长得凶些,五官轮廓要胜于他爸许多许多。
六月中考,五月底天气就开始燥热,天花板的吊扇吱呀旋转,屋里屋外蒸腾着热气。奚路彼时刚窜到一米七八,初显少年的身形,热汗浸透洗得发白的T恤,抱着篮球从外面回来。
小妈半散着头发,身上布料少得可怜,一件乳白的吊带裙裹住半个胸和后臀,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指绞着发梢,似笑非笑地望他:“小路回来了。”
奚路瞥她一眼,径直走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顶着湿淋淋的短发出来,穿过客厅,往卧室走。
房门从外面响了几下,奚路不耐烦地拔高声音:“有事?”
小后妈扭开门把,端着一碗冰镇过的西瓜进来,袅袅婷婷坐到奚路身边,手里拿着叉子,温声软语道:“夏天到了,小路要不要吃点冰水果降降火?”
奚路能感觉到她光裸的小臂一直在往自己身边靠近,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手。他接过叉子,西瓜又凉又甜的汁水在嘴里碎开,小后妈笑了,倾身过来,问:“甜吗?”
过肩的长发随着她上身的移动打在奚路的手臂上,奚路心中了然,放下手里的小碗,改放在她的肩带上。手指挑起细软的肩带,奚路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没穿内衣。”
不像问句,更近似于肯定。
小后妈掸开他的手,奚路一愣,下一秒她柔软的手掌就覆上了奚路的大手,手把手教他一些隐晦的事情。奚路在这方面天赋卓然,毫不客气地动了动手指,引来一阵娇柔的惊喘。
奚路满足了她小小的愿望,在一个湿热的夏天傍晚,在他父亲外出接活的日子里,做出了一件在伦理上堪称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个女人的指甲很尖锐,一不小心就划破了奚路昨天新添的伤口,血汗混作一堆往下淌。小妈心满意足地捞起另一件睡裙走去浴室,奚路没兴趣再做什么,坐在沙发上沉默。
大门的门铃响了,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别人都是哐哐敲在门上,只有萧栩那个傻|逼会老老实实地按门铃。
奚路慢悠悠打开门,萧栩握着一小瓶药酒站在门口,神情是一如既往的蠢钝,也不敢走进门里,隔着门槛把药酒递给他,声音低得还不如浴室的水声。
“给、给你,你记得涂药。”
奚路偏偏不想如他的意,懒洋洋地脱掉T恤,露出满是情|欲的上半身,说:“我懒得动,你过来给我涂。”
他说着就走到了沙发边上,萧栩生生愣住了,直到奚路喊他,才傻乎乎地走进来。
棉签蘸着冰凉的药酒滚过他的伤口,奚路吃痛,扭头看了萧栩一眼。萧栩并没有注意到,那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瘦削,脸颊肉类似婴儿肥,硬要说,还有几分可爱。萧栩全心全意地握着棉签,专注地给他涂药。
现在他早已经想不起来后妈的模样,偶尔还能记起当时的萧栩。
奚路脑子里忽然迸出一个念头。
张老头活了五十多年,没读过书没文化也罢,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
什么出淤泥而不染,都是胡说八道。莲在水里生,不用泥巴裹住根茎,就靠着日晒光照,它根本活不了的。
他的念头一向不太准,惟有那一句玩笑话奏效了。十多年过去了,老头埋骨他乡,后妈早早收拾细软离开这个家。街坊四邻口中的乖小孩萧栩白天行走在日光底下,到了夜里还是要攀附着他这滩烂泥才能活下去。
多幸运啊,万物相生相克,生出了一个萧栩来给他压制。萧栩越痛苦,越是对他的救赎。
萧栩笑得好开心,他是个内敛的小孩,心情再好也只是抿抿嘴,从来不会笑得牙不见眼。终于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萧栩跟在酒吧老板身后,嘴角翘起的弧度,微微垂下的小臂,规律自然的步伐,无一不彰示着他现在的心情。
奚路的脸色垮得很快,瞬时跌到谷底,整个胸腔都弥漫着一种名为如鲠在喉的心绪。
身侧的男人是升格版的萧栩,不擅沟通又胆小寡言的萧栩只能在念书时大展宏图,而陆岸明显更为优秀,他在任何场合都是焦点核心,这世上无法比拟的人太多,却又不是每一个人都和萧栩一样愚蠢。
譬如眼前的陆岸,奚路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张老头说的或许也有那么点道理。
人总喜欢拿其他种族作比,大约是自知没有什么能准确的描述人类本身。
第27章 ROUND3-9
他无法精准描述陆岸,但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经验揪着耳朵对他发出警告,这是个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鬼使神差地,他向陆岸发出了一份邀约。
人是有劣根性的,男人更是当仁不让。奚路不信陆岸一定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人物,能进到这样的游戏局里来,再摆出一副人畜有别的模样,多叫人恶心啊。
他的通讯簿里有许多男男女女,床伴遍地走,随便拉来一个玩儿三人行根本不成问题。他特意挑了个样貌身段都不错又放得开的,划开照片给陆岸看,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表情,大意是本该如此,也有那么一点儿势在必得。
陆岸拒绝了他。
语气平和,挑不出错漏,臂弯里挂着外套,陆岸微微笑道:“既然撞了号,那交个朋友,聊天喝酒总是没问题的。至于多人的,我没有这么玩的习惯。”
奚路心里憋着火,话里话外都带着刺:“那您还来这儿玩这种游戏?”
“有冲突吗?”陆岸说。
他依照惯例留下联系方式,离开房间前还替奚路关上了门。
最终108房只剩下眼球充血的奚路一人。
那个姓方的年轻老板很会做人,每每周日来到风眼,房间里的酒水总是提前备齐,喝多少也不需要他们操心,统统记在他的账上。
奚路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没有意识到房间里的歌单已经换了一轮,更不会听出之前的哪一首是出自一位知名影星。他开了一瓶又一瓶,握着开瓶器上下移动,瓶口直接对上嘴,根本不记得喝到第几瓶,僵硬的舌头提醒着他,他恐怕快要喝醉了。
在意识模糊之前,奚路走出了风眼的大门。
这会儿差不多是散场的时间,街上搂抱在一处的人比比皆是,肢体暧昧地往车里或是隔壁的酒店里钻去。
奚路极少有这样形单影只的时刻,但他恍然不觉孤独,梗着脖子站在路边叫出租车,等了半天也没有一辆停下来的。
他满心焦躁,正准备掉头开间房,一辆凌志停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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