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亦有些扼腕,后悔吩咐丫鬟让好好给桂哥儿打扮一番再带来了,她心内觉得自己幼子比史墨要好上百倍,原是有心在史墨被众夫人低看的时候再让自己儿子来,好衬托一番桂哥儿,却不想谢氏横插一杠,这当头儿子却来了。
只是当史桂走进的时候,戚夫人才知道真的糟了。
狻猊是墨中珍品,前朝时便断了传承,狻猊芬芳透骨之名可不是说着好听的,纵使史桂换了衣裳,可头发上的香味却是闻得见的。
谢氏倒没说什么,可就是无声胜有声,反倒更显得突兀。
席面间突然静了一下,又恍若无事的热闹起来,只是相比史墨,这常理来说得更被奉承的史桂倒是没得到众家夫人太多的关注,尤其是南安王妃,虽然也赞了几句,可比起来对这史墨又摸脑袋又给见面礼的,实在不值一提。
已经成了壁花摆设的史墨禁不住的想,自己这副自个儿都嫌太秀气的长相也许还有点用处?
之后的宴会对于戚夫人来说就是味同嚼蜡,闷得心窝子疼。偏史桂耐不住性子,一会儿就洋洋去了。史墨至始至终被谢氏揽在身边儿,安静乖巧的听她们说话,间或回应几句或是一个甜甜笑容,又惹人喜欢几分,越发高下立显。
史墨也乐得他这三婶表现与他亲近的模样。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和这位嘴皮子厉害的三婶,他的奶娘杨氏也闷不出声的给戚氏上了一记眼药,他头上戴的那颗明珠,大是大,颜色却已经发黄了,显然是十几年的旧物件儿,比史桂头上的可差了不是一筹,在座的那都是对衣服首饰精通之极的行家,这心里头早就有了思量。
在最后送客之前,史墨轻轻地又给他的好二婶吃了一记闷亏。
却原来这花厅隔壁有间小厦,同太太夫人们前来的闺秀们,就有保龄侯府里的嫡女三姑娘湘芷和她两个庶姐招待,三姑娘已经年近十岁,戚夫人对这个女儿十分爱重,早早就教她管家理事,并且时常带她走动。
只是这位湘芷三姑娘和桂哥儿一样,身条模样都是随了戚夫人的父亲襄阳侯,骨架儿大,长得有些健壮,平日里她最爱穿些素净衣裳,戚夫人又花了大笔银子给她置办首饰,倒不显什么。
偏今日这三姑娘和把闺秀们送回花厅的时候,被史墨看见,这小孩儿心思一动,不动声色的就站到她身边儿,好声儿叫了一声:“三姐姐。”
跟在她身边的一位穿着华丽的姑娘看了一眼这两个就扑哧笑了,其他姑娘、太太一瞧,也忍不住低笑了几声儿。
原是这两人今日穿着打扮有些像了,都是月白色的衣裳,三姑娘也把头发簪成小辫儿梳拢到一起去,本来她这般打扮,倒别有一番飒爽的味道,可与史墨站在一起,立刻变成了效颦的东施了。
湘芷心高气傲,向来看不上这大伯家的遗腹子,一年来没少在戚氏面前添了口舌,这会儿气的脸色通红,险些当场失态起来。
……
谢氏走的时候是心满意足,神清气爽,还偷偷塞给了史墨一个小荷包。
史墨心里动一动,趁人不注意之时,直视着谢氏的眼睛,郑重道:“谢谢三婶,今日的恩情史墨记住了。”
谢氏愣了一瞬,看史墨的眼神倒是有些复杂起来,收了脸上调笑逗弄小孩儿的神色,点点头。
史墨却不管这些,他只是借此给这位三婶提个醒罢了,拿他做枪头没什么,只是不要过了才好,互利的事情两边儿都高兴么。
而谢氏弄了今天这一出,非但借着南安王妃的东风把戚夫人的算盘都给打坏了不说,还扳倒了一局,戚氏分明看到有些夫人面上那有些古怪的笑容,只怕是这一年来才传出去的史墨的坏名声的功夫都白费了大半不说,还不知道明儿会传出什么话来呢。
但最重要的,是谢氏这一手直捣黄龙,把箭靶子立到史鼐的头上了!为什么?笑话,哪家的公子到了年纪,不是由父亲叔伯出面引见给世交勋贵的。这墨哥儿虽说还小,可他却不同于别人,本是从金陵老家进京的,没见过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拜见世交长辈们最好的就是史鼐给带出来。本来,这回女眷的小宴,史墨出来遛一遭儿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谢氏竟然一本正经的给各家夫人介绍了,更坏的是,这宴会上有一个分量够重的南安王妃!这王妃还正儿八经的给了厚重的见面礼!这么一来,史鼐最轻的也是一个忽视侄子的名头就跑不了。
戚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是有苦说不出,她虽后宅里的阴私手段耍的狠厉,嘴上却远不如谢氏利落,人缘儿也不如谢氏好,一时气的肝疼。
不行!得赶紧跟老爷商量商量,把那丧门星弄去那个地方,她就不信了,一个七岁的小孩儿,无父母管束,在那里,会学到好儿?
☆、腌臜去处—贾家家学
5、贾家家学
赏花宴过后,因着戚夫人心情不好,保龄侯府很是沉闷了几日,大小丫鬟、婆子各个儿轻手轻脚,轻易不敢大声。
史墨虽然扳回了一局,但戚氏和她那个心高气傲的三姑娘岂是好相与的,这几日史墨院里分派下来的穿用越来越少,大厨房每每里送饭食来都早就过了用饭的时辰,饭菜都是凉透的。所幸初时戚夫人为了表示她大度特意分给他一处带小厨房的院子,杨奶娘便常在小厨房为史墨做些吃食,只是材料甚少,每每去要大厨房那边不是拿些不新鲜的搪塞,就是借口推拒。
史墨倒也受得,其实依他的意思,当初在金陵老家不回来,自己日后考个功名,置下些庄子田地,把奶娘和这些年暗地里筹谋收在身边的几个忠仆接出去,安安稳稳的做个耕读传家的乡绅富家翁,那样的日子才叫美的。只是他也不是那天真的,依着原着里四大家族的下场,恐怕自己到日后也要被牵连,要是没有点依仗筹码,像几日前书房那样被推出去顶缸也不是不可能的。
史墨小少年叹气,想做个乡绅富家翁什么的都是妄想,还是在这深宅后院里先拼杀出一条路出来罢。
“哥儿,二老爷怎么说?”杨氏迎出来,急急忙忙的问道。
史墨摇摇头,示意他奶娘进去说话,杨氏抿嘴一笑,她的墨哥儿越发有了大人的模样,谨慎了呢。
进了内室,史墨不忙叙及书房谈话,倒是分外郑重对杨氏道:“奶娘,这二老爷之语可不能在外头说了,叔父那性子……”今日史墨看的分明,自己这位保龄侯二叔真真是位口蜜腹剑、心胸狭窄的伪君子,面上拳拳教诲,可每句话说出来都有拐弯抹角的刺探,想方设法的打听他与忠靖侯府的首尾。现在阖府里都得称呼他一声侯爷,若是奶娘之言被他听见,少不得心下记恨。
杨氏想起往昔神情有些黯然,慈爱的揉揉史墨的小脑袋,点头应了。
侯府戒备甚严的外书房,史鼐沉着一张脸,慢慢踱步,脑中想着方才见到史墨情形,细细揣度,越发觉得此子非池中物,应对稳妥不说,还偏偏在今日他休沐会友之时来请求去外面书院之事,一时倒恨悔自己当年妇人之仁,又看轻了这遗腹子,没早叫他病夭去了以绝后患。
史鼐脚下不停,一路雕梁画栋、莺歌燕舞都没入眼,到了正房门外,台矶上坐着的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看见,慌忙迎上来,打帘的打帘,有丫头进去笑道:“侯爷来了。”
戚夫人听闻,连忙起身来迎,旁边在他母亲这里撒娇胡闹的史桂唬了一跳,不觉的倒抽一口凉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史鼐进来,见史桂在此,浓眉一拧,斥道:“这个时辰,怎的不在书房跟着先生读书!”
史桂懦懦应承了,史鼐见他形状,又思及方才史墨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冷哼一声,道:“我知你这惫懒性子,如今且不管你,等明日里问过你先生考较你的功课,再来说道!”又瞪戚氏:“慈母多败儿,此话真真不错,幸而坤儿争气,若不得,我这保龄侯府百年基业恐怕都要毁在这逆子身上!”
这话却是说的重了,原是史鼐本就对戚氏这几回理事不满,借故发将出来罢了。戚氏心中气苦,却不敢接其锋芒,垂目泣道:“老爷这话诛心,我也无颜辩驳,只明儿挪进佛堂里去罢。”
史鼐知方才之言过了,却不好明说,见一旁史桂惶悚,怒喝道:“还不出去!”又对着外头跟着史桂的小厮长随狠道:“你们成日家跟着他上学,却不管他,由他野马一般!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们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
等房里静了,史鼐叹口气,卸了力气一般歪坐到椅上,倒把戚氏唬一跳,顾不得怄气,忙忙端上一盏新茶来,问道:“老爷,您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史鼐就着夫人的手抿了一口,目光专注的看结发之妻。
半晌,戚夫人被看的不自在,又因史鼐眼中的情谊风韵犹存的脸色飞上一朵红霞来,心里早忘了方才之事。
再三催问,史鼐才道:“这墨哥儿我看着不凡,若是留着,将来恐怕是个患害,可老三那边盯得实在紧,府里头几辈子的老人儿,心里头还有惦记老大和向着那边的,万一没处理好,恐怕大祸就要临头。今日里,这墨哥儿又去书房请求去外头书院读书,若是放他出了府,那可就不好控制了,若是不放……唉,都是那逆子惹出来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