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就是知道朝中有些大人们爱去这些地方儿看赏举子的学问么,想被人举荐罢了,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坐在这里的几人哪个不是世家子弟,谁后头不是豪富之家?自然就听不惯有些人故意说的那些话了,风骨气节是一回事,可这样贬人抬己未免叫人看不起。
朝中近两年是有那么几位出身寒门的大人风头正劲,颇得赏识,而且下一科春闺主管可能就是这里面的一位,但自从半月前谢大人被人从茶楼里认出来后,这些地方就一股脑掀起了一阵“风骨寒门”风,真真叫人贻笑大方。
“行了,莫说这些不爽快的了!快动箸罢,我可跟你们说,这锦云阁的花席可是一绝,平日再没有这口福的!快尝尝!”江海夹起一筷子用酱肉片成纸薄,雕琢摆成牡丹一绝——魏紫的花形后又浇汁的“花瓣”,回味的眯起眼。
一时银箸乱飞。这六个人,个顶个都有一张好面皮,杜考正气,晏经儒雅,柴贯洒脱,江海斯文,贾环坚韧,史墨灵动……可俱是表象罢了,只如今看一眼那一脸正气、稳重成熟的杜考大师兄抢菜抢的毫不手软就知道这面皮不可多信,不可多信呀。
一时酒足饭饱,这些人吃着好茶才有空儿叨叨。
贾环坐在史墨身边儿,给他另叫一壶养人的热热的祁门红茶,不教他去吃那清爽性偏凉的雨前龙井,末了还瞟了几眼他吃的微突出来的小腹。史墨心知自己贪嘴吃的多了,他这些日子吃着汤药正忌顶食呢,怕是环儿气他不顾及身体了。连忙讨好的在桌下碰碰贾环的手,连连眨了好几个讨好的眼神去——这厮是怕贾环回去跟那个较死理又顽固的老大夫一说,又是好几帖苦药开出来,到时候舅舅看着,想少喝一点都没门儿!
“柴师兄,你要说什么给我和环儿听呀?”史墨吸溜一口茶,笑问。
贾环心知这是转移注意呢,不过长长的桌布丝绦下被自己攥在手心的手,就已经让贾环心情大好了。
他也抬眼看柴贯。
柴贯神神秘秘的一笑,从一边靠墙桌案后面摸索出六个连着管的竹筒?
“这是?”史墨睁大眼,这怎么像他小时候玩的那个用两个易拉罐连一根线传音的“简易电话”呢?
“传音用的竹筒,听听。”柴贯显摆。
史墨搁耳朵上一听,隔壁说话果然听得清晰极了,“这……?”
“嘿嘿,要不然你道我那么些消息从哪里来的?这锦云阁消息最灵通了,有那陪酒的姑娘套说几句就能知晓太多,这玩意儿只在特地的屋子里有,不常用,你们可别说出去,给我这锦云阁招麻烦。”史墨几人都点头,这东西当然不能说,特意定在青楼里却不叫姑娘只密谈的,定不是什么小事儿,说出去会给锦云阁甚至是柴家招大麻烦的。
史墨看着这有些笨重的竹筒又新奇又怀念,忍不住搁在耳朵上去听,可一听之下他的眼睛微微瞪大,面上亦有些讶异。
柴贯嘿嘿一笑:“听出来那边是谁了罢?听底下人传信说这几个人近日常在锦云阁耍玩,说起谋画的事情却跟你有关,昨儿下人来报说他们又包下了小阁,索性就教人安排到那间屋子了。底下人听来说道的毕竟没你自己听的明白,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儿,咱们几个师兄在,自然能替你出谋划策出一把力气,必然不叫你受了委屈就是了。”
贾环和史墨抬头,看见几位师兄面上都是了然之色,顿时心中暖意融融。
☆、蛇鼠一窝
45、这几个怎么凑到了一起?
史墨凝神去听,隔壁那间屋子乱糟糟的,大笑声娇嗔声混作一团,不过话语条例声调都还条理,显然刚刚开席喝上。
一时有个颇为娘气的男人声音笑道:“二少爷的这几个小厮倒都清秀的紧,曲儿也唱得好听。”
那头一个耳熟的声音就哈哈笑着命那唱曲的小厮上前让酒。
史墨眉角微挑,这上秦楼楚馆的还自带了唱曲的小厮?
晏经笑着拿眼瞅他,嘴上做出一个口型,看史墨怔愣的样子,笑的更欢了。
江海举杯,笑道:“想来墨师弟心无外物,年纪又小,并不知道这个。”大庆朝南风鼎盛,尤其是世家贵族更是蔚为风尚,有那年少意气结为契兄弟的也不少,只不过年纪大些便会各个娶妻纳妾罢了,是以一般家族中对此事并不管教。大多数殷实家的公子身边都有一二面貌清秀,身量瘦小的‘小厮书童’,便是好色如荣国府的贾琏,在凤姐不方便时住在外书房,也会拿身边秀丽的小厮来泻火……
史墨聪慧,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些,心下不由得有些膈应,他倒不是对这南风之事有偏见,因他两世到如今年纪都不大,感情之事还懵懂不看重呢,如今脸上显出厌恶之情,不过是对隔壁史桂糜烂作态的不喜罢了。
贾环自提起这话头起就沉默不语,拿着竹管把玩,实则眼睛不离史墨动作表情一瞬,见史墨对南风掩不住厌恶的面色(大误!),蓦地脸色一白,摩挲着竹管的手青筋暴露,竹管发出些微咯吱的响声。
一直注意他们的晏经心中一沉,深深看一眼贾环,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见贾环已然掩饰不住心思,史墨正要向他看过去,少不得救他一救,因淡淡问道:“墨师弟听不得这南风之事?是不曾听过还是厌恶?”这话说的晏经都觉多余,怎么可能不曾听过,保龄侯府虽好些,可那荣国府着实不堪,他们家爷们屋里出挑的丫头的闺名儿都传的外人知道,可见这门风不堪的很,更何况保龄侯府也不见得干净,看隔壁的那史二公子就知道了,他父亲和哥哥攒下的名声几乎都被他败光了。
那屋子里已是混语乱声,史墨不耐烦听那些打情骂俏的暧昧言语,搁下竹筒道:“倒不是听不得,蓝颜红妆,个人所爱罢了,与他人何干,只是不喜太过下作的勾当,那般放浪形骸,真不知……”
贾环脑子里乱哄哄的,自他发现了自己那心思那一刻起就不曾觉得羞耻痛苦,反而欢欣鼓舞,心中翻过来倒过去的描想了无数次他和那人的未来,步步为营的要把那人拘到自己的臂弯里,只要一想到能和那人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那人能完完全全的属于他,就能美的从梦里也笑出来。
可方才史墨的表情就像一盆冰水浇下来,他看着那厌恶的神色,几乎把持不住自己的心神,头嗡嗡的,嘴里含了黄连一般,他从未想过这人要是憎恶南风该怎么办,他只是猜出了元澈舅舅的事情便一味的以为这人定也不排斥这个,只要他下足力气,有一日这人动情之时,那一人必定是他……
“那就好,那就好,”晏经朗笑着说,可那眼睛却是揶揄的看贾环。
回过神,贾环神态自若的放下惨遭摧残的竹筒,朝史墨送过去一个温暖的淡笑,呷了一口茶才惊觉自己后背的中衣都湿了。
贾环垂眸,苦笑,这一次来的太突然,竟让他失了分寸,日后定不能如此了,史墨这个人他最知道,心思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聪敏,防备的壳子极重,当年要不是自己年纪小,又死死缠住他,今日必定不会同他如此亲密,看贾兰如今和他也只是点头之交就知道了。这人最温和也最淡漠,他可能会因为好心而怜悯于你,但绝不会因为怜悯就把你纳进心里去,他们如今这般亲密,也只有贾环自己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心机才有的。
是以,对这样的人,要他动情动心,绝不能急,唯一的办法就是步步为营,蚕食他的感情,宠着他,纵着他,也管束着他,直到有一天变得好像他的呼吸一样自然的时候……
“薛大哥哥,这有何好羡慕的,你若是喜欢,这小幺儿就与你了。不过是个平常人物罢了,若说那真好的,你才没见过呢。”
却原来里面竟有薛蟠在,史墨才知方才调笑小厮说话犷野的那人是谁。
那薛蟠灌了几口黄汤,早不觉忘了情,拉着那细皮嫩肉的小厮的手,一边儿还吃着妖艳妓|子双手擎的酒,笑道:“如何的人物?就叫兄弟这般夸赞,我瞧着再好的人物儿也不过如此了。”说罢,就用手在那小厮的又滑又细的小脸上重重捏揉了一把,顿时那白净的面皮上就多了一处嫣红,小幺儿低低叫了一声,那声音婉转细柔真如同女儿一样。
另几个相陪的狐友对看一眼,一个起身敬酒,边笑道:“那可真是个神仙人物儿,气质美如兰……”见薛蟠仍是自顾调笑,才想起这位薛大呆子肚腹中墨水忒少,这般夸赞他反倒嫌文绉绉听不懂,只好直白道:“年纪又轻,生的又美,偏偏还满腹诗书,那通身的气派岂是这些下贱奴仆能比得!”
另一个也嘻嘻笑道,“可不是,越是孤高傲气的美人越难得,也就越勾人!薛大哥哥只想想平日念诵先贤之书的人物儿,那小嗓音若是唱起这里的梯己新样儿的曲子,会是怎样的情形?”
这话倒勾起薛蟠的兴致来,大抵人天性里都有些想要将白纸染黑的凌|虐妄念,这薛蟠被这话勾的心痒痒,忙忙去打听是个什么人物儿。
这边擎着竹筒听说的众人脸色都古怪了起来,那史桂要算计史墨大家伙儿都知道了,可听他们说话,那风华绝代的人物说的不会就是墨师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