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摇摇头,不以为然,嘴里道:“姜是老的辣,老太太的心机,可不是我那嫡母能比的。更何况老太太明摆着是想给宝玉找个和她亲近的媳妇儿,我瞧着林姑父这几月的做派像是不愿意呢,那老太太身边也就你姐姐合适了。”
坏心的揉坏小孩攒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史墨一面冷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听王叔打听的话儿,宫里你那位大姐姐像是要晋封了,这要是成了娘娘贵人,她的意思,老太太还能驳了不成?”
贾环腾地坐直了身体,问:“此话当真?”
见史墨点了头,贾环的脸色黑重起来,琢磨半晌,小孩儿的嗓音闷闷的传来:“若是她做了娘娘,咱们的处境就更难了,就算过了童试,做了秀才也……”只要王夫人进宫在贾元春耳边说点什么,她随口一道令喻,就能把他们两个圈在这大宅里,断了他俩的科举之路。
贾环这一说,史墨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想着,尤其是以贾政迂腐的性子,是断不肯为贾环违背“贵人”的令喻的。这样一来,只要贾元春说一句让贾环在家帮助老父料理家务的话来,贾环就只能在荣府里做个管家似的人,被王夫人等支使一辈子了!
贾环不知,可史墨心里头却清楚,不管当今是要把贾元春当成靶子还是想高高捧起贾家再摔下去,贾元春必会被封一个够高的妃位,或许会像原着里一样一步登天变作贵妃也说不定。贾元春的位份越高,对他和贾环越不利,贾元春总是要为了自己母亲和亲弟对付崭露头角的庶弟的。
史墨的脸色越发难看,到后来贾环都忍不住担心起来,小孩儿还反过来劝慰史墨。只是他不知道史墨这会儿心里惊涛骇浪,动荡的很,却不是为了史湘云的闺誉或者他俩的科举路子,而是他想起来不经意被忽略淡忘的——四大家族,尤其是贾家,将来是必然会被问罪衰落的!
原本史墨只一心想着脱离保龄侯府自立门户,反正以史鼐的小心和算计,将来史家被贬的罪名绝不会太重,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当初四王八公在国库借贷的巨额银子的事情,顶多就是抄了家还债。只要他脱离了保龄侯府,这些事情自然找不到他头上来,什么四大家族的衰败与他也就没了一文钱的关系,最多也就是置办产业的时候小心些,把身家藏在其他的身份之下。由此,他也越发把这件事甩到脑后去了。
可如今他与环儿交好,他是真舍不得这小孩儿了,环儿是贾政三子,贵妃庶弟,当今越抬举贾元春也就说明他对贾家下手越狠,若是到贾家问罪之时环儿还未脱离荣国府,指不定会被牵累多少呢,兴许还会被推出去背黑锅!
这已经不是仕途经济的事情了,而是真真切切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史墨脑子里一想贾环带着枷锁镣铐被压走的画面,就忍不住惊起一身白毛汗。坑爷的这原着根本没结尾,天知道书里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爷!大爷!王全、王全在二门等着大爷,说是有事要禀告大爷!”秋水风一样跑进来,额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全没有平日稳重形象。
“什么事?这么惊慌!”史墨拧起眉角,沉着脸问。
秋水瞟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贾环,没吱声。
贾环眉梢挑起,似笑非笑,就要站起来。
“说罢!还有什么事是环儿不知道的?”
秋水想想,当日大爷也是带着环三爷一起去巧庄的,连开的铺子都给了环三爷干股,略略放心,福了福身,喜道:“王全大哥说,有小舅老爷的消息了!”
“小舅舅?”史墨眼睛一亮,眼前闪过被奶娘珍重藏起的那幅画上的俊逸潇洒的青年,连忙吩咐:“叫董方备车,去外头说!”
“哎!”秋水脆生生的答应了,转身就蹦跳着出去了,连服侍史墨换上外衣都忘了。
史墨好笑的摇摇头,巧庄大部分人都来自元家,自然对自己这位素未蒙面的小舅舅情分深重,就是他,听多了他人口中文武双全的舅舅,心里头也是期盼和好奇的。
贾环见他眼角眉梢都挂起了笑意,故意慢吞吞道:“哦?‘还有什么是环儿不知道的?’这小舅舅我就全然不知。”
“行了!你也换上出门的衣裳,和我一起出去。小舅舅的事情,以后再告诉你。”史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贾环嬉笑开怀,很自觉的开了柜子拿出他长搁在这里的衣裳,边拾掇边哼哼笑道:“怎么?你不管那金啊玉啊,麒麟了?”
史墨斜睨了一眼贾环,然后无奈的上前给小孩抻衣裳,“怎么不管,毕竟是我姐姐,就是不亲近也由不得别人欺负算计!”
“嗯?怎么管?”贾环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跟偷吃了油的小耗子似的小表情,闹的史墨忍不住又捏了捏某人已经不怎么圆滚鼓起的小脸儿。
“怎么管?这事是我姐姐自己纵的,也只有她才能止得住话头儿。”史墨看着乖乖抬起头让他给整衣襟的小孩,嘴角弯了弯。
当日,史墨和贾环回禀了贾政,说是要到外面史墨的小庄子上住一宿,贾政虎着脸教训了一番,就挥手让他们去了。
而这日下晌午,主子们困中觉才起来,就听说史大姑娘在花园子里揪住几个婆子丫头,闹的不可开交,哭着赌气把宫绦上坠着的金麒麟给扔进荷花池子里去了,她身边的奶嬷嬷周妈妈气的打颤,左右开弓给了那几个嚼蛆的小人几十耳刮子,把牙都给扇掉了。史大姑娘哭个不停,一叠声吩咐要驾车,要家去,再听见什么话就越性一头撞死干净。唬的贾母和王夫人差点亲自寻到花园子去,好歹由迎春、探春出面把她哄到上房去。
史湘云捏着帕子哭的一双眼睛肿成桃子,平素大方爽朗的模样全不见了,看着就让人心疼。
却说这史湘云心里头也苦的很,脑子被那些事情塞得头晕极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把这戏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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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隅中(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奶娘的话,就难受极了,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她怎么也想不到宝玉竟然已经与袭人有了首尾,她自小喜欢这个爱哥哥,一心一意想嫁给他,为着这她费心讨好老太太,又与老太太指派给宝玉的大丫鬟袭人交好,她也知道这袭人日后必会被宝玉收房,可……可,那也该是有了名头,老太太给开了脸才是,他们这时便、便……难道宝玉对袭人是有心意的?想起往日宝玉待袭人的不同,史湘云越发肯定,又想袭人满口称赞宝姐姐这好那好,想来她们也拧到一块去了,这还能有她什么事?
说起来史湘云这个姑娘,虽有些城府但到底单纯,她一边清楚知道日后不管谁做了宝二奶奶,宝玉房里,不止袭人,就是晴雯、麝月也会被收进房去,一边儿又抱有幻想,希望贾宝玉能像戏文上那样,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者,心里头最重的是她。
袭人与宝玉成就好事的事情被周妈妈揭出来,她又听到晴雯在那里指桑骂槐,说什么“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叫我都替你们害臊”,这心里早已是信了的。周妈妈见她信了,拉她回房去,关了门只说道:“这种不正经的事原不该让姑娘知道,只是我看着那叫袭人的丫头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这是作践着姑娘的名声好把她自己做下的丑事掩过去呢!姑娘和她好,可也看看这人值不值得,您一个侯府千金,与个丫头称作姐姐妹妹算什么,她又不是老太君、太太身边的?再一则,姑娘想想,但凡这事传回侯府里去,可教你怎么立足呢?姑娘的心思奶娘知道,但老太太毕竟是老了,她给宝二爷做主能不问过宝二爷亲娘的意思?况且宝二爷身边还有个那样的狐媚子蹿蹈着,又与那宝姑娘日日在一处……我的好姑娘,你就绝了这念头罢!”
湘云泪眼盈盈,嗫嚅道:“可……”
周妈妈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我听这府里的人言等不几日,宝二爷的大姐姐在宫里就要抬成娘娘了,到时宝二爷的事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你说这娘娘是偏着你呢,还是偏着她母亲她亲表妹?”
湘云怔怔的,泪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
周妈妈叹道:“好姑娘,奶娘是为你好,你想想,你在这里只住个十天半月的,可你日后是靠着老太太呢,还是靠着保龄侯府?若是如你愿了还好,若是不如愿,老太太一点边角都沾不到,你的名声却坏了,连带着还会牵累侯府,到时候芷姑娘婚事不顺,这……夫人会把账算到谁头上?你这一辈子就毁啦!”
周妈妈的话像霹雳一般,吓得湘云浑身颤抖。
半晌,她慢慢道:“该怎么办,我都听奶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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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有了这一出儿“巧遇下人嚼舌头,史姑娘羞愤扔麒麟”的戏码。
问了半晌,史湘云就是不肯说缘由,只说若是再教她听见那些混话,她就索性抹了脖子干净。
上房内诸人听说这个,对她嘴里的混账话指的是什么心里就有了数儿。
贾母再料不到她为何突然闹出这一出来,但这不妨着王夫人高兴,王夫人用帕子攒攒唇角,温和劝道:“好孩子,是你受委屈了,我定给你出气。”说着,就叫凤姐把那几个嚼舌根子撵出府去,又吩咐堵了他们的嘴,叫他们再不可乱说。王夫人这倒不是为了史湘云的闺誉着想,而是怕保龄侯府借着这事作藉口找上门来,万一要把湘云塞给自己儿子可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