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们环爷的名头送去,多带几个人。”珊瑚知机,挑的都是那些沉甸甸的赤金首饰,还有镶了闪眼的红宝石的物件儿,用红绸布衬的黒木托盘送去了荣国府,在荣国府一路别提多招摇了。
探春脸上淡淡的,只让丫头出来说,“替我谢谢你们爷。”
珊瑚笑吟吟的,和往日相熟的丫头婆子招呼了声儿才走,心里却不屑探春摆出的这高高在上的架子。
“环小子给探丫头送去了很多首饰?”贾母看地下的婆子问。
那婆子一脸谄媚,双手比划,一个劲儿赞叹那首饰都贵重,那红宝石多大个——荣国府的下人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觉着那金子越沉越好,宝石越大越好罢了,可怜贾母总不能让人把孙女的礼截来看,听下人这般说还以为是多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呢。
贾母满意,挥退了婆子,对鸳鸯笑道:“环小子还是在意他这个姐姐的。”在意就好,越在意越好,她手里握着探春和赵姨娘,环小子自立门户又如何?还不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儿。
鸳鸯想起昨日里贾环冷冰冰的眼神,心上打颤,笑道:“就没给赵姨娘那边送?果见环三爷更看重三姑娘罢?”
贾母笑着点头,鸳鸯这丫头说话就是能说到点子上去,在她心里,一个姑娘自然比个出身低贱的姨娘更有大用——况且儿子因着王氏和宝玉的事已经和她生疏许多,她轻易不能再动儿子屋里的姨娘,可府中的姑娘却不一样,王氏不中用了,姑娘的前程不就全握在她这个老祖宗手里了么?
这时候外书房的贾政还兀自纳罕呢。先前环儿说有事要与他谈,他空等了一晌午都没见着人影,方才却有人来报说是病了。贾政老大不高兴,虎着脸就让人下去了,也不曾想派个人探望探望儿子,转身就寻了丫头来红袖添香去了。
——却是贾环原本打算好要给贾政谋个空缺儿,以此来交换探春的嫁娶。自从贾政被撸了官职可一直心心念念着不甘心呢,贾环祠堂偷药房在皇上面前立了一功,便想着请肃亲王在皇上面前求个恩典,随便给贾政个官衔儿,以此把探春的前程给定了。只要贾政愿意,拿着探春的庚帖和贾环看好的人家合了八字,那就是先斩后奏、木已成舟,贾母想使坏也不成了。
贾环前前后后都打算好了,煞费了苦心,忙里忙外几个月,结果被探春一番狂风骤雨的无情喝骂弄凉了心思。史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贾探春再怎么也是环儿的亲姐姐,他自然不会去对付她,但敲敲边鼓、扇扇风还是很行的!
“把三姑娘记在二太太名下?”鸳鸯吃了一惊,瞧贾母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可太太的名声?”
“记在宝玉他娘名下,三丫头就是嫡出了!王氏的名声与三丫头何干?”贾母不耐的道。
鸳鸯不敢回嘴,忙亲自去与东府珍大爷说去,心里拔凉拔凉的,三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养了这么些年,便是个畜生死物都得有些感情了罢?可老太太眼都不眨的就毁了三姑娘一辈子——二太太的名声就是她女儿的名声,什么不相干?!原先只是嫡母还好些,只说从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并不与嫡母亲近,这样说亲的时候儿许是还能留一两分的面子,可要真成了二太太的‘亲生的’……大家规矩这样的女孩儿浸猪笼都差不多了!
鸳鸯白着脸,把话一五一十与贾珍和尤氏回了,她并不敢让人传话。贾珍拧起眉角,直说先考虑考虑。
鸳鸯等着环三爷来救一救三姑娘,不料那头静悄悄的,三姑娘这边却先来谢老太太慈爱了。鸳鸯真不知道这个三姑娘到底是精明还是傻,等了三五日,那边府里还是没动静儿,鸳鸯心里明白这是那边不虞管三姑娘的事儿了。
倒是珊瑚又来了一遭儿,送来好些鲜艳的布料。探春就如同没听见过荣国府那些不堪的名声似得,欢欢喜喜的做起来新衣裳,一心等着成嫡女的好日子来。
鸳鸯有心要与珊瑚说些私心话,却苦无机会,倒是珊瑚拍着她的手一语双关:“三姑娘立起来了,我们爷心里头也放心不少,只求你费心‘照’顾着。”一个照字特地说重了,鸳鸯心明,忙答应着。
见珊瑚走了远去,暗自道:“我便多照顾些赵姨娘,只求结下个善缘,日后能有个好下场。”鸳鸯心里沉甸甸的,她见了珊瑚着实羡慕的紧,想当初儿珊瑚在上房就是个不得眼的二等丫头罢了,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给了墨大爷去,谁知这竟是珊瑚的造化呢?看珊瑚的穿戴气色,俨然生活的舒畅快活,嫁的男人听说是环爷身边的管事,本分又有能耐,如今两口子已有了个大胖小子——再看看自个儿,自以为在老太太身边得眼,谁见了都奉承着,便是小主子都得称她一声‘姐姐’,可嘴甜心苦,老太太要把她给宝玉,宝玉一屋子丫头老婆,又有宝二奶奶那样精明的人,她去了能得个什么好儿?
鸳鸯强打起精神在贾母身边伺候着,说起话来时常带着‘环三爷不看重赵姨娘,着实看重三姑娘’意思——潜移默化的,后来倒是救了赵姨娘一条命,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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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二太太那边又开始闹腾了……还、还咒骂三姑娘……您看,这?”贾母正与神清气爽的薛姨妈说话儿,心腹婆子凑到她耳边悄声回禀。
贾母的脸上拧出十七八个褶子来,随即就平复下来,淡淡道:“随她闹。”要不是宫里头忽然就没有消息传出来了,她需要留着王氏以安娘娘的心,早就把这个祸家兴给收拾了!
“蟠儿,还没有音信?”贾母关切的看薛姨妈。
却见薛姨妈一改往常的愁眉,嘻嘻笑道:“在绍兴府呢,说是那边有买卖要谈,待些日子再回来,说要弄来多多的礼来,给赔罪呢!”
薛姨妈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一身枣红色的衣裳衬得人都年轻了几岁。
贾母自荣国府不顺伊始,心思越发古怪,许是她年纪大了,百般打扮也掩盖不了衰弱和颓坏,便越发的厌烦旁人穿的鲜亮。尤其是薛姨妈口口声声的还在絮叨她那七品孺人的敕封,让贾母像吃了一条蛆一般的恶心。
“姨太太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只是可怜宝玉她娘,唉!”贾母用帕子拭拭眼角,“她也是被人算计,王家的教养我是最深信的,怎么会出那样的事儿?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了!她一进门就是诰命夫人作了几十年的太太,何曾受过这样的罪来?”
薛姨妈收起笑,有些不自在,那日的王夫人的丑相她看在眼里,忌讳到心眼里去,又是嫌弃她不守妇道带累了宝钗的名声而,又是恨她一下子污了王家女儿的清誉。却还在心底有一股子隐秘的、不能表现出来的解恨!
同样是王家嫡出的女孩儿,她就能嫁进国公府作诰命夫人,而自己却得贵女嫁贱门作个商家太太?
贾母都这般作态了,薛姨妈少不得要去探看探看王夫人,毕竟名义上总是自己的亲姐姐不是么?就算为了宝钗好做人,她都得去看她。
“嗳哟,姨太太,您怎么来了?”周瑞家的开了院门一看是薛姨妈,忙端起笑脸逢迎道。
薛姨妈头扬的高高的,瞟了一眼周瑞家的,这周瑞家的从来都是会来事的,要不然当初她和姐姐都看重她们一家子作陪房,怎么周瑞家的眼巴巴去舔姐姐的鞋面子去了?
“我来看看你们太太,你们太太好么?”薛姨妈径自问院中扫洒的粗使婆子。
薛姨妈这般给周瑞家的没脸,下人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那婆子急忙谄笑着应了:“好,太太很好!都是宝二奶奶的照料的周到!”
这马屁却拍到马腿上了,薛姨妈现在最不乐意把王夫人与宝钗搁在一起,生怕别人提起王夫人是宝钗的亲姨母,让人对宝钗的品性诟病。冷冷瞧了那婆子一眼,薛姨妈往王夫人的卧房去。
周瑞家的看着那婆子冷笑:想攀宝二奶奶的高枝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怎么还上了锁了?”薛姨妈指着那铜锁道。
周瑞家的讪讪的,忙道:“原是怕太太跑出来,伤着她自己……”急忙从腰上解下钥匙开锁。
“嗳哟!”薛姨妈一撇头,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她身后跟着的趾高气扬的丫头也一脸嫌弃的模样。
那屋里一股子骚臭味儿,冲的连周瑞家的都受不了,忙殷勤请薛姨妈暂避,指使着粗使丫头把恭桶抬出来,顺道儿开窗换气儿。
好一会儿,薛姨妈才用帕子掩着口鼻,小心翼翼的进了房。
嫌弃的打量一番抄家一般狼藉的屋子,才屈尊降贵的在周瑞家的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下。
此间,王夫人一直木愣愣的坐在榻上,身上缠着撕碎的棉絮布条,眯眼打量开了窗后照进来的阳光。
摒退了众人,屋内只剩下薛姨妈和王夫人时,薛姨妈才开口:“姐姐,您这个样子,是在戳宝玉的心呐!我知道您没疯,也知道您没法子才会妆疯,只是宝玉那孩子纯孝,唉,知道您疯了瘦的那小模样我见了都心疼!”
王夫人瞧着阳光不撒眼,嘴里却淡淡道:“你是他姨母又是她岳母,自然该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