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要我说这些姑娘才是好白菜让猪拱了呢,就凭她们与她们那个兄弟一地吃一地睡,哪家敢要这样的媳妇?”
“呵呵,别这么说,我就敢要!”
“我呸!你都能做人家爷爷了,回去抱你的五姨娘去罢!”“滚蛋!什么五姨娘,不过是画舫里赎出来的玩意儿,凭她也敢乱了老爷的后院儿,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说起这几位姑娘来,旁的我不知,只里头有个三姑娘,诨名玫瑰花的,嗳哟,又娇艳又有才,那诗做的……”
“老潘,给你个台阶儿看把你张狂的,人家那诗你能知道啥意思不,老不休!”
“嘿!嘿!我说别看不起人啊,我念一句给你们听听‘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听听多好!——芳心娇无力!嗳哟!啧啧!”
“我说老潘,这真是那玫瑰花作的?”
“这还有假!是她那兄弟…恩,叫宝玉的那个,在宴席上吟出来的,还有个册子,听说字也极好……嘿嘿,我就记着这么一句……”
……
探春的脸煞白,用帕子死死捂住嘴,不敢苦处声来,羞窘的有根绳子直接吊了脖子才好。
贾环拧着眉角把那窗子关了,这是他的酒楼,那个包厢里是宁荣大街附近的商家,受了荣国府上下不少的压榨,十分有怨气,惯爱说那些传扬,看到荣宁两府有一点倒霉都要约出来大说特说——本来他们还没这么大胆,只是贾环命掌柜的故意露出了些吃过荣国府亏,与他们是冤家的做派话头来,引得这些人放了心,有时酒吃多了便会口无遮拦。结果在这里说过两回过头的话,见掌柜的义愤填膺的附和,便越发把这里当成发泄的地方了。
实际上,酒楼与荣宁二府不对头的话已经慢慢传出去了,客人见这酒楼从来都是好好地,反倒越发红火,便自发猜测是后头的势力与宁荣国公府有龌龊。渐渐的,受过那两府盘剥欺压的人都爱往这里来,这里也的确安全,甭管他们说了什么,从没被人打上来过——至于出了门,他们才不会承认自己说过什么呢。
贾环便挑了这一拨人,特特让人把他们安排到那个特殊的包厢里去,想让探春听听外头怎么传言荣国府的……谁知,那些人喝过了头,竟把女孩儿也拿出来说。
贾环想着,倒是该管上一管了。
探春羞气的要命,那的的确确是她作的诗,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竟被些臭男人拿来挂在嘴上,简直是……死了算了!
见贾环关上窗子,脸上却一派平静,探春只觉气的肺都要炸了——你姐姐、还有荣国府受了这样的侮辱,你都无动于衷么?
窗子一关,立刻静下来,只闻探春的抽泣粗喘声音。
贾环看着探春干涩道:“你知道了罢……你放心,有我在,再不让他们传扬你的话……我有个同年,人品端方……”
探春猛地站起来,把三才碗掷到地上摔的粉碎,指着贾环的手都发颤。
“是你!是你对不对!哼!若不是你特特儿鼓捣了这么一出戏码,他们怎么敢浑说府里,还有大姐姐是贵妃娘娘,他们那样,难道不怕掉脑袋么!”
“呜呜,环儿,我怎的得罪你们了!要弄出这样的事儿来羞辱我!什么攀高枝儿,什么坏名声!”探春呜呜的哭道,“那些事情都是府里的,如果不是你交给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为我的前程?你分明是想拿我作好人儿,巴结你的同年罢!”
探春受的刺激大了些,又哭又嚷,仪态全无。
这边儿探春抽抽噎噎的要寻老太太、老爷做主,那边儿贾环猛地一闭眼,伸手把桌上的茶具点心都挥了下去。
嘶声道:“我们在你眼里,就这么低劣?巴巴演戏来,就因为看不得你好?”
贾环点头,气极反笑:“好好!原本你也说姨娘是‘阴微鄙贱的见识’、‘只管认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一概不管’!原是我多事儿,只不该管你,挡了你三姑娘的青云路!”
探春涨红了脸,这分明是她与宝玉抱怨过的话,恼怒成羞,指着贾环骂道:“你也是读过书的,岂不知非礼勿听!偷听别人的话来,算什么英雄好汉!没得让我提你羞!”
贾环握着拳头,点头道:“很不必如此,本就是你们非要站在大道上说,我走那条路还要先打听你们在不在说话不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年你是怎么在太太、老太太跟前讨好的,真当我们都是糊涂蛋么?不过是这边儿你作践了你生身姨娘,讨了那边的喜欢,才让你出挑起来!你倒有底气,踩着生母兄弟往上爬!越发得意了!行!怨我多事儿,你的事自然有你的好太太做主,我们很不必碍事儿!”
说罢,不等惊呆了的探春回神,哐当打开门,叫道“珊瑚!派人送她们回府!”
珊瑚心里头一凛,知是谈崩了,忙答应着出来。
鸳鸯也忙跟出来,贾环冷冽的瞥她一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听说老太太有意把你搁到宝玉屋里?”
鸳鸯脸一白,忙行了一礼。她回去是半点不敢说的,老太太有意把她给宝玉,这除了老太太屋里的几个大丫头,谁也不知道,环三爷竟然这么清楚……鸳鸯白着脸,都不敢深想。
贾环拂袖而去。
珊瑚喊人来,安排的头头是道,笑着对木楞的探春道:“姑娘放心,您和鸳鸯只是在府里转了一遭儿,您累了就回了。”
鸳鸯搀扶着探春上了马车,行着行着,鸳鸯掀起窗帘偷偷望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后头竟和来时一样,坠着两辆马车……
鸳鸯捂住胸口,深呼了几口气,拉住探春好歹串了一嘴——她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鸳鸯自然不敢说出事实来,因她根本一点不知道贾环与探春说了什么,探春更不能,暂且不论那是不是贾环让人演的戏,就那些话她说出来就该死了……
……
贾环一个人走着,胸口又闷又疼。却也狠下了心:她既然不领情,那便陌路罢。
☆、90丧钟
贾环回去整个人都是灰败的,史墨心知他去见了探春,甚至珊瑚还是他身边的管事媳妇,贾环压根就没想要瞒着他。可见他这个样子,史墨心疼的不得了,索性什么也不问——即便不问,心下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赶着他去泡了个热水澡,又端着饭碗喂饱了胃,紧接着又搁床上喂饱了人,给某人掖掖被角,史墨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自觉的用手去扶腰,史小墨咬牙切齿,尼玛,这都成贤妻良母了都!
只是看着那人眼底下的青黑,还有蜷缩着睡着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史墨恶狠狠的……还是心软了……一面唾弃自个儿,一面出去命人招珊瑚前来回话。
“在平阳街那个酒楼里?”史墨了然,自家环儿特特挑了那条街,想来是想把探春给惊醒罢,不指望她什么‘弃暗投明’的空头儿,只是想着与她合计着给她谋一个好前程。不想人家根本不领情,史墨皱眉,不领情便不领情罢,何必把兄弟的一腔心意往地上踩呢?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小几,桌上冒着香气的瓜片完全冷了下来,史墨眉宇见一片萧杀。
珊瑚和那个压车的婆子站在地下,大气不敢吭一声儿,这拙复园里谁都知道,墨爷的脾气是好,镇日笑眯眯的,待下人宽和有度,寻常不生气,可…生气起来绝不寻常,小舅爷与环爷都远比不得,笑着就能让人生不如死——就像半年前那个叫浣烟的丫头,不仅胆大包天的想要爬上墨爷的床,为了得逞还给环爷的汤羹里下了迷药,结果墨爷也是脸上挂着笑,眼眨都不眨的叫人把浣烟送到京城临县的馆子里去了。
——“不是想攀高枝儿么,叫那里的嬷嬷调理调理,捧红了给送去高大户家!”
这比死都不如!那个县城高大户的大名都传扬到京城里来了,那高大户是什么人?祖上三代都是猎户加屠夫,高大户一身横肉粗鲁无比,小妾通房一房一房的纳,高大户家的太太也是个厉害人,任高大户在床上那点子虐待人的癖好,把人折腾的半死高太太却每每都给弄活了,依着高太太的意思,她不愿意侍候高大户,可姨娘丫头都是花了银钱的,合该活着侍候高大户去!浣烟丫头在楼子里被捧红,那就是说是破了身的,身份低微,阖屋子的姨娘丫头都可以作践她,况且楼子里的姑娘都是喝过药的,高太太定是很愿意把个耐折腾又不会生的往高大户床上赶……活着生生受罪,偏在高太太手里又死不了……
被拖走时浣烟撕心裂肺的求饶声,现在想起来珊瑚等人心里还哆嗦呢。
“爷?”终还是珊瑚上前叫了一声,实在是史墨的脸色苍白苍白的。
“嗯?”史墨看她,嘴边还挂着笑,“既然她愿意作国公府的小姐,那咱们也不当这个坏人。珊瑚!”
“诶。”珊瑚忙应道。“去库里拾掇些金银首饰来给那府里的三姑娘送去,赤金的宝石的,越沉越好,越大越好,往打眼的首饰上收拾。”
史墨笑的吓人,既然这么看重那身份名头,那他就让贾老太看到她的价值。毕竟站的高了,摔下来才哭的越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