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和光心烦意乱,不想和他啰嗦,报了自己的地址给官城。
夜幕四合,雨小了点儿,奚和光站在街边等人,面前的车一辆一辆过,总是等不来官城的那辆,积水溅过来,打在他小腿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的小腿被冻得发麻,原地跺了跺脚,他突然举起手在脸上用力揉搓几下,努力打起精神,低头看了看手机。
官城的电话恰好打过来,奚和光接了起来,闷声闷气地说:“喂。”
“出来。”官城说:“看到我的车了吗?”
奚和光看到了,赶紧跑过去,钻进车里,假装活泼地说:“冻死我了,你怎么才来,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不等你了。”
这边不好停车,官城没有分神看奚和光,也就没发现他脸上的异样,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没什么事,一边开车一边问:“怎么又没带伞?”
“我没有伞啊。”奚和光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努力嬉皮笑脸,“淋湿了回去洗个澡就好了,无所谓。”
官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无言地回了家,车开入车库,刚刚停稳,奚和光就马上跑下车往前走,官城在后面叫他:“你慢点,跑什么?”
奚和光哪敢走慢了,恨不得马上冲回家里一头钻进客房再不出来,可他刚刚走到门口,只差一位密码就要解锁,官城突然从后面握住了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让他正面自己。
奚和光脸上的红肿清晰可见,甚至下颌上还有一点没洗干净的血迹,走廊常年亮着的灯恍如白昼,把他脸上的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官城的面色冷若冰霜,拿虎口卡着他的下颌,就这么强行把他带进了家门,一把将他推在墙上,厉声逼问:“谁打的?”
奚和光哪见过他这幅样子,被吓得呜了一声,打了个哆嗦紧紧闭上了眼睛,话都不敢说。
官城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冷声道:“奚和光,我在问你话,聋了吗?告诉我谁打的?”
“……就是、就是吃饭的时候我朋友和隔壁房间的人吵起来了,因为都喝酒了。”奚和光下意识开始胡扯,“我是去拉架的,不小心挨了一拳,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打起来了,后来就被人拉开了……大家都有点儿挂彩,也没人报警,就散了。”
“今晚和谁出去吃饭,为什么要骗我同事聚餐?”官城没有放过他,“你不要说这是你的隐私,我对侵犯你的隐私没有兴趣,只是现在你住在我家里,我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道义都不想让你出事,懂吗?”
“是……是之前乐团的朋友,今天说来这边玩儿,突然联系我。”奚和光的眼皮一直在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官城,眼神忐忑极了,“我不想和你说,因为怕你又要说练琴什么的,就这样,我没有骗你。”
他拿这样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官城看,像个担心挨打的小狗,官城微微松开了自己的手,又用那种听起来让人腿软的口气问了又一次:“真的没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要是不信就去调监控啊。”奚和光说:“你喊什么喊,怎么这么凶……”
“算了,先去洗澡,我去给你拿药,出来再说。”官城放开了他,微微皱眉道:“快去。”
奚和光赶紧点点头,头也不敢回就冲进了客房,随便把湿衣服脱了扔在地上,转身冲进浴室洗澡,官城跟在他屁股后面捡衣服,看见了他那只脏兮兮的熊,捡起来走到浴室门口问:“熊也一起洗了,可以吗?”
里面模糊地回应了一声,官城当他同意,抱着湿衣服和熊走到洗衣机前,启动了洗衣机。
洗衣机刚刚开始注水,浴室的门就砰地一声弹开了,奚和光抱着浴巾冲出来,紧张地说:“我的熊呢?”
官城指了指洗衣机,奚和光吓丢了魂似的跑到前面去,按了好几次暂停键,洗衣机总算是停了下来。
奚和光把湿漉漉的小熊拿出来,蹲在地上把熊裹在浴巾里用力擦,竟然急得眼圈都红了,他把小熊身上的水擦干,试探着用力捏了捏熊的脖子,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我的大宝贝今天好好练琴了吗?好好吃饭了吗?好好睡觉了吗?希望你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开心,早点长高高,生日快乐!全世界最爱你哦。”
它还能说话,奚和光猛地松了一口气,拿起浴巾的一角继续擦,官城拿了一条干燥的毛巾递给他,问:“是别人送的吗?”
“姐姐送的。”奚和光吸了吸鼻子说:“我小时候送的生日礼物。”
他刚刚说完,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官城有些意外,“你哭什么?”
奚和光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忍耐着,不想让自己继续哭了,过了会儿,他哽咽着说:“姐姐不在了。”
官城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他抱住,在他赤裸的背上拍了拍,迟疑着问:“是……是意外吗?”
奚和光强忍着不出声,一手紧紧抓着官城的胳膊不住摇头,眼泪无法控制地大串大串掉落,官城不敢再问,只这么安静地抱着他,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奚和光脱了力似的跪在地上无法起身,官城扶着他回了客厅,拿热毛巾帮他擦了脸,他突然说:“她抑郁症跳楼死的,二十三楼。”
恨自己的懦弱,连真相都不敢面对,但也只能言尽于此。
一次次在心里祈求,求你不要再问,我实在是不想再梦到那滩血了。
那是奚文心的血,我姐姐的血,从小到大最疼我的人的血,我要怎么告诉你,她就死在我面前,我往下看,全世界都变成黑白两色,只有血是红的,她死前还在关心我,而我没有保护好她。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奚和光拿手捂着眼睛,强打精神道:“我去洗澡,还没洗完呢。”
官城坐在沙发上等了他半个多小时,他洗好了澡,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除了眼睛和右脸还肿着之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摆明了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官城知道这时候不好追问,也默认他姐姐是因为接受不了父母突然离世的打击才患上抑郁症的,继续问也只会伤他的心,所以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等他,奚和光换了睡衣,坐过来拿毛巾胡乱擦头发。
官城找了消肿的药膏给他涂,奚和光唔了一声,下意识躲了一下,官城捧着他的脸,低声道:“别动。”
奚和光抬起眼睛去看官城,两个人目光对视,谁也没有先移开眼睛,奚和光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刚要说点什么,官城却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又转了回来。
“干什么。”奚和光浑身不自在,“你去睡觉吧,我自己来就好,拜拜拜拜,晚安。”
官城没理他,一手捏着他下巴,一手仔细在他脸上红肿的地方涂药,奚和光只觉得他手指碰过的地方比刚才更疼了,却动也不敢动,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饱满的嘴唇被舔得湿漉漉,官城的动作一顿,“弄疼你了?”
“……没有。”
“明天肯定会更肿,在家休息吧,别去上班了。”
奚和光说:“无所谓的,又没人看我,戴个口罩就好了。”
官城盯着他脸上的红肿,似乎觉得不对,靠近了想仔细看看,奚和光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都喷到了自己唇边,瞬间手无足措道:“官城!”
他突然抬高了声音,本来睡得好好的猫被吓了一跳,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扑在他怀里,抬起爪子拍了他几下,奚和光赶紧抱着头躲,猫不依不饶,还要打他,他攥着猫的爪子,紧张地说:“你怎么这么凶啊?对不起还不行吗。”
他倒是真情实感地抱歉,纤长的手指在猫身上摸来摸去,还在它头上亲了亲,猫叫了一声,奚和光的声音出奇地温柔:“对不起哦,别生气了,我又不是故意的,都带你住大房子了,还要打我吗?嗯?”
官城说:“你和它说话,它听得懂吗?”
“它很聪明的,当然听得懂了。”奚和光抱着它正对官城,“快告诉爸爸,你能听懂我们说话,是吧?”
官城很少见他对谁这么温柔过,也就不计较他让猫叫自己爸爸这种荒唐事,问他:“怎么对猫这么好?”
“啊,它很可怜的,小时候没人要,被人丢在楼道里叫了一晚上,和我在一起以后也很可怜,我要上班赚钱,没时间陪它,平时吃猫粮,发工资了才能吃到罐罐,住的地方又不好,难不成我还要整天凶它吗?它会觉得很委屈的好吧。”
奚和光哄了好一会儿,猫才不生气了,奚和光松了一口气,把它放回猫窝里,从官城手里拿了毛巾贴在脸上,起身往客房走,头也不回地说:“涂好了吧,那我去睡觉了,晚安。”
他关上门,本来挺直的背突然弯了下去,半死不活地往床上一躺,过了会儿起身拿起自己的小熊继续擦。
“姐。”他低声说:“好想你啊。”
也不知擦了多久,他又按了按,那个温柔的女声响了起来,他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随即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奚和光。”官城的声音隔着一层门响起,“你还没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