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样的方式,把房子给了他。
江北用逃命的速度从爷爷家跑出来,一直跑一直跑,炎热的风刮在脸上让人透不过气来,他只觉得全身都冰冷,双腿都冻的麻了,不觉得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村子外面是一片挨着河的小树林,夏天会有人夜里到林子里捉知了猴儿,江北暑假来这里的时候也会常来河里玩水,河不深,走到中央也就能没过大腿。
从林子里穿过,一路跑到河边,江北没有停下。
踩着啪啪的河水冲了进去,冰凉的水溅到身上,手上,脸上,眼睛里,一脚踩在了一块圆石上,朝前扑了出去。
下巴很痛,可能磕到石头破皮了,疼的眼睛都酸了。
江北把脸埋进水里,吐出一串一串的泡儿。仿佛这个动作能够把心里憋了一个多月的情绪,从害怕到焦虑到愤怒到怅然,失望,然后绝望,一点一点吐干净。
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踩着水在他身边焦急的转圈儿,低声呜呜,大概是等了太久没有等到江北从水里出来,开始用牙咬住江北的裤子一个劲儿的拽。
嗤啦一声轻响传进耳朵里,江北觉得屁股那边开始往里漏风透水,从水里抬起头往后面一看,乐得又滚到了水里。
“难怪秦天不喜欢你······”江北仰躺在浅水上,用手遮住眼睛,“这是秦天买的裤子呢······”
黑子夹着耳朵低低的呼噜了一声。
“别怕,他不会骂你······他怕你呢,所以躲起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进了水里,江北偏了偏头,嗓子眼里压不住一声破碎的哭声溢了出来。
“睡了吗?”爷爷轻轻敲了下门。
以前爷爷进来从来不会敲门,乡下老人不懂得那么多讲究,可是今天爷爷却敲了门,在江北应了一声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走了进来。
爷爷打开门就愣了一下,屋子里没有开窗,原来的小座扇在秦天住进来之后放到了杂物室,不开空调的话屋子就像一个大蒸笼。
江北趴在桌子上瞪着书本,他已经这样坐了一个下午了,笔头都快把书本戳出一个窟窿了也没能写出一个字。爷爷走到他身后在床边坐下,江北没有抬头,他怕爷爷看到他眼睛还是红的会问。
但他还是想多了,爷爷会敲门进来,就是想和他聊聊,聊什么江北没有去想,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面去想。
“那个信封······”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江北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我看过了······”爷爷说。
江北猛地回头。
爷爷叹了口气,“秦天来的时候就跟我们说了······你······不热吗?”
江北放下笔,咬着牙起身走到窗边儿把窗户打开,风吹进来,扑在脸上也是热乎乎的,手有点抖,江北站着没动,愣愣的看着窗外不远处的菜园子。
“我和你你奶奶想过了,一开始我们也挺不好受的,你奶奶还打了秦天几巴掌······可后来再想想,这件事也怪不得秦天,你姐姐是命不好,遇到这种事冷眼旁观也不是厚道人的做法,你姐姐没错,秦天也没错······错的是开车撞人的人,错的是老天爷不开眼。”
江北没吭声。
“秦天人挺好的,这一个月来我和你奶奶也看出来了,他心里也不舒坦,还要每天对着我们装轻松,我们实在看不下去,就让他做点什么算是补偿也好,他心里总能好受一点······房子给了你,你就拿着吧。”爷爷摸了摸口袋,似乎是想摸烟袋,手摸了个空,才想起烟袋在客厅,又把手放回了膝盖上轻轻搓着。
“你奶奶怕你伤心,本来是不想说的,可······”爷爷又叹了口气,“你打小不爱说话,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你这样我们看着更不好受。小北啊,爷爷奶奶没文化,也不会安慰人,爷爷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日子还是要过的。虽然你和江南不是我们亲生的,但在我们心里你们比亲生的还要亲,爷爷奶奶还有你爸就想看着你们好好的,你姐姐没了,你更要好好的,你说是不是?”
江北盯着绿油油的豆角架子,眼睛胀的发酸。爷爷奶奶也是演技派呢,他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我们不知道秦天去了哪儿,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爷爷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得出你们感情挺好的,不然他也不会害怕见你,是心里过不去吧······你要是想找他,爷爷奶奶不拦你,想找就去找吧。”
江北回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爷爷皱了下眉,抬手抹了把他的脸。爷爷的手是干农活的,茧子很厚,摸在脸上粗粝的触感让江北空落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爷爷······”
“好孩子,别哭。”爷爷说,“但是,你想找人也不能漫天没头没尾的找,还有一年你就高考了,至少等高考完,不管考不考得上大学,都要试着努力一把,不要让这些事绊住自己一辈子,将来后悔······你姐姐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不希望你因为她最后活的一塌糊涂,你说对吗?”
“爷爷······”江北猛地抱住了爷爷,脸埋进爷爷的脖子里哭了出来。
是真的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像这样大声的痛快的哭出来。
不用压抑,不用避开任何人的视线,也不用逃避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放声大哭。
第二天江北就回了市里,老爸早上去了趟交警队,案子一直没有结,交警队通知家属去领回死者的遗物。
老爸把一个装着碎了屏的手机和染血的牛皮纸的袋子放到了他的桌上,“这是你姐姐出事的时候带在身上的东西,一个手机和乐谱。东西······放在你这里吧。”
江北看着那一袋东西,很长时间没有伸手。
老爸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老爸也老了许多,鬓边都能看到成片的白发了。
就像爷爷说的,虽然不是亲生的,但爷爷奶奶和老爸待他和姐姐一直比亲生的还要亲。姐姐没了,难过的不只他一个。
江北,你要坚强。
不然要爷爷奶奶老爸怎么办?
江北在桌前坐了一个下午,最后也没有打开那个袋子,将袋子锁进了抽屉里,背上书包出了门。
“同学,要办卡吗?”
江北看了眼懒洋洋的趴在前台的男人,再与照片墙上对照了一番,确定自己不是走错了地方,且眼前问话的男人正是照片墙上展示的第一排第三个自由搏击教练,名叫吴越。
自由搏击教练不是都应该是身材魁梧,肌肉喷薄,一瞪眼一跺脚大地都会抖三抖吗?
这个······虽然穿着一身馆内训练服,但仿佛一团水放多了的面团软趴趴的摊在转椅里,下巴搁在桌面上,张嘴都嫌累要拖长声音说话,一头自来卷还是刚从床上起来卷成鸟窝的那种······额,中年欧巴桑,能扛得住他砂锅大的一拳头吗?
他进的确定不是路边那种蒙事儿的黑店?
把钱骗到手,然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教你蹲马步蹲到天荒地老,美其言曰,扎实下盘功夫?
第 49 章
“多少钱?”江北问。
吴越懒洋洋的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上不趴上去看基本肉眼不可捕捉的价位牌,“年卡两千六,你比较幸运,最近暑期酬宾搞活动,只要两千二。”
江北摸了摸书包,“你上回说半年就能打倒所有的对手?”
吴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找回了些许回忆,嘴角一勾,“你记性挺好的,是。”
“那为什么要办一年的,我办个半年卡。”江北说。
“·······没有这项服务,就只有年卡。”吴越说,“当然,选择性还是有的,你还可以办三年的,会更优惠,六千二。”
江北跟他对着瞪了能有两分钟,从书包里掏出银行卡拍到桌上,“可以刷卡吗?”
“可以,不过有手续费。”吴越说,“要办三年的吗?”
江北差点都想抢回卡夺门而出了,“一年。”
“哦。”吴越有些失望,拿起卡迅速的在机子上刷了一下,把卡递回江北手里,“好了,来,现在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吧,把信息补上。”
······顺序是不是错了?不应该先要求出示身份证再登记刷卡吗?
江北已经深深的,不,是已经确定这绝对是黑店,还是最能蒙事儿的那种。
“你是今天就开始,还是什么时候?”吴越把信息登记完之后,把一张黑色的卡递了过来。
“今天。”江北接过卡,看了一眼就塞进了书包里。
吴越点了下头,扭身冲里头喊了一声,“小林,来带这位新会员进去熟悉一下练习场地,看看谁适合带。”
“好来!”一个同样穿着纯黑色训练服的年轻小伙子喜气洋洋的跑了出来,“咦?还是个学生?成年了吗?来来来,我先带你进去感受感受氛围。我跟你说,你来这里就是来对了,我们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