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沛然听着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你最近别接后期了吧,反正坑不是完结了?好好休息一下。一天睡三四个小时你不要命了?”
他出于某种不安的直觉,提醒姚乐阳:“头疼怎么个疼法?别拿小毛病不当事,你有空去医院看看。”
“睡饱了就好了,你造我特能睡,一气儿能睡48小时那种……”
他甩林沛然,甚至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林沛然不要他了,他却明明白白。
比起毫无缘由的抛弃,他因果报应的这点痛心,又算什么呢?
——他过去所做的事,深深伤透了林沛然,所以林沛然不愿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个认知让郑文轩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些年……究竟都在做什么?
他没有一个人上手术台的勇气,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手术风险要比姚乐阳高不知道多少倍,若没个人在外面照应随时给他签字,他是真的不敢进去;也因为,他恐惧着剖开脑袋的痛苦,和那之后可能的后遗症。
哎,他怎么连个女孩子都不如呢?难怪郑文轩总喊他林大姑娘。
“……”
哪怕刻意不愿去想起郑文轩,他也还是逃不开记忆的本能。
林沛然擦干了泪,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跟姚乐阳说:“以后对自己的身体好点,别再没命工作了,小命就一条,照顾不好的话,你再想找我委屈,我可不会听了。”
所以,别哭好不好……他这就把你找回来。
当郑文轩回到B市,打开空无一人的房门,他就知道,他找不回来了。
阳台上的风铃叮叮响着,春日的阳光并不浓烈,稀疏的春雨停停下下,像欲语还休的情话连绵不绝。他看到角落里那棵绿萝快没水了,弥补什么似的往里添满明澈的清水。
然后他的耳边就响起恍惚的滴答声,如同几个月前的雨夜,也是这么一个天色昏沉的早晨,他半睡半醒间,拥住了林沛然,岁月静好、好像能拥抱一辈子似的,将他抱在怀里。
但温存的笑意还没爬上眼角,他就又想起梦中林沛然死寂的眼睛,心头漫开苦涩的滋味。
如果不是因为他去世前念念不忘,白玉可能连姚乐阳也不会通知。
他凌晨三点打通姚乐阳的电话的时候,这姑娘睡得死沉,满满的起床气。他只说了一句话,姚乐阳于是一早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急匆匆赶上六点奔往C市的车。
他说:“林沛然说你欠他一本书,你不能赖账啊。”
他把林沛然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放在不大的箱子里,全部交到姚乐阳手上。
包括林沛然的手机、笔记、没吃完的药、吉他、合成器、手稿、钥匙……各种乱七八糟的遗物。
林沛然秒认怂:“不敢不敢……不过正规餐饮,哪有那么夸张……”他匆匆转移开话题,“咦,D巷这里还有条酒吧街……”
郑文轩的脸色顿时一黑,格外义正言辞警告他:“酒吧街不行。”
林沛然心里好笑,故意逗他:“啊?为什么?我看介绍挺好玩儿的。”
“你造那是什么地方吗?好玩个屁!”郑文轩没好气说,“那条巷子里出了名的Gay吧,乱得很,像你这样的,进去怎么被人盯都不知道……”
林沛然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好奇问:“你去过啊?”
白玉倒是个可靠的人,没五分钟就来了回复:『?』
林沛然临到开口时分,才觉得托他帮自己看郑文轩的朋友圈,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像是别扭的小情侣撒狗粮似的。所以他敲字敲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斟酌语句才好。
那头的白玉盯着他反反复复的“正在输入……”的状态,默然推了推眼镜:
『有话就说,找我帮忙?』
“嗯……”林沛然忐忑着说:“我想……托你帮我看一眼渣文的朋友圈。”
有所依恋,无非是离不开、戒不掉、放不下、舍不得。
他早就想明白的事,时至如今,也不过是认认真真、郑重其事地向过去做了个告别罢了。
门口的白玉手掌抬起来,却终究没有开灯。他沉默退了出去,躲进卫生间把窗户大开,开始抽烟。
林沛然一个人在黑暗中,手臂蒙着眼睛、梗着脖子、仰着头,像只缺氧的鱼。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是一样的人,因为一样,所以才更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和想法。
他挡住自己的眼睛,慢慢把背弓了下去,害怕被人看到他坐在科室前的椅子上哭的狼狈样子。
“傻阳阳,你傻不傻啊……一个人多难你不晓得?你以为自己是超人吗?你可真行……我要是不问你,你就不打算跟我说了是吧?你哪来的勇气上手术台?你一个人扛,不知道害怕,难道还不知道疼吗?”
姚乐阳一下子懵逼了,“不是、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哎我去,沛沛,我错了,你别哭成吗,你一哭我也怪难受的……”
林沛然停不下来。
第四十章
“……我梦到他了。”
姚乐阳原本的嫌弃和责备于是就说不出来。她深深叹了口气,将他的窗帘拉开,开窗通风,把地上乱七八糟的酒瓶子踢到一边,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在他对面坐下。
“我不是来听你倒丧气的。”
郑文轩的嘴片颤动起来,目光悠长落在深沉的、昏暗的卧室里,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说:“他在哭……”
*
“……挂四和弦放在这里,很好听……”
他抱着那把吉他,像抱着林沛然的心脏,它颤动发出声音的时候,他就好像又拥住了一个呼吸着的爱人。
郑文轩抬起头,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姚乐阳,痛苦、悲伤、怀念、兴奋、喜悦、恍惚、凄凉、期望……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变成让人无法直视的、浓烈喷薄而出的感情炸.弹。
“你听到了吗……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还活着……你听,他还真实的活着啊……”
Time is running out。
“我要回去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你缺什么一定要来梦里告诉我,好吗?”
少年也用温和的眉眼对他笑。
他知道,他这辈子,再也没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往后余生,岁岁年年,爱你念你,一生不改。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你每天都喝。
每天都喝。
然后你眼前浑浑噩噩模糊一片的时候,好像就在阑珊的光影里又看见了温柔的他,看见他对你笑。
你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住,只有冷飕飕的空气从指缝里流走。
你醉得越来越深,却越来越清醒。
白玉收回了目光,郑文轩这份迟来的道歉他本没指望,但既收到了,也就“嗯”一声收下。
他说,“林沛然火化的时候,你的样子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郑文轩愣住。
“所以,这世上只有我明白,你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化成灰烬是什么感觉。”
郑文轩那颗久久不曾被撕扯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郑文轩摇头。
“到最后也不知道?”
郑文轩闭上了眼睛。
姚乐阳骤然失控,泣不成声。
她站了起来,走到沙发跟前,忍着鼻头酸楚说:“……你起来。”
郑文轩从前听说过白玉的事,但并不算了解,他甚至不知道那碑里躺着的人是唐谦。
他听到白玉一边烧着黄纸,一边平淡无波地跟那个人交代,说:“旁边睡着的是我的好朋友,你在下面,多照顾他。”
郑文轩定定望着他。
白玉闭目呼吸了一次,冷冷转过头来,“看我做什么?”
“……”郑文轩有些尴尬,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不起……还有,我以为你会像阳阳那样揍我一顿。”之前林沛然和白玉一起喝酒,他还神经质的吃了白玉的醋……
他惨然笑道:“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林沛然的死,远比让他自己去死还要痛苦。
人的一生,真的太短太短了,机会也转瞬即逝,那一瞬间没有抓住,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扯着嘴角,艰涩问道:“后悔无用……可是怎么做……怎么做他才能回来……阳阳,你教教我吧……”
“我好后悔,悔得恨不得把这条命立刻赔给他……”
他安静了好半天,突然说,“阳阳,你教我打鼓吧。”
他不想活了,郑文轩活该从世上消失,他希望留下的是林沛然。
从此以后,他的心脏替你跳动,他的呼吸替你呼吸,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
他要变成你。
只求你活着。
自打毕业乐队解散之后,鼓棒这种消耗品姚乐阳已经很久没买过新的,得知郑文轩把它敲断了,她也只好翻着白眼深深一叹,然后发过去淘宝链接让他自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