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自他那天看到贝佳的那一刻起。
……
林沛然出门的时候,无言删掉了手机里的那个PDF文件——起码在感情上,他不想当利用同情和怜悯来做不公平竞争的那种人。他相信自己会赢得堂堂正正,相信郑文轩终会选择他。
“是你先把我掰弯,当初一言不合就甩了我,是我舍不得你离不开,那纯属我自己没出息。可我会喜欢你,不是你这人多优秀,是你在特别的那段时间,给了我别人给不了的,你明不明白?”
林沛然问的每一个问题,其实都在把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揉得支离破碎,“没有谁能只靠着过去的回忆过活,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记忆里自欺欺人,我信任你,所以什么都不问,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苦,你难,你累,你不容易,我懂……可是这世上,有哪个人不苦、不难、不累?”
“……”郑文轩哑口无言。
林沛然深吸一口气,将声音放缓下来,用一种让人心碎的温柔语调,苦笑着问:“你的‘苦衷’,从前你不愿说,现在我不想听。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你让我枯等了几个月,换来的就是,你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
句末那既轻且浅的尾音,听上去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悲凉,好像说这话的人,正抑制不住地全身颤抖。
我爱你们,还有,对不起。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我不值得拥有你们的疼爱。
……
我下辈子,想做一片云,若能挡去他们头顶一点点烈日和风雨,就好了。』
三月,草长莺飞。
郑文轩失笑:“去你的,伺候你还上脸了!”
林沛然耍赖把手套一扔,张着嘴“啊——”,就差在脸上写“喂我”俩字。
郑文轩爱极了他使坏时候的狡黠模样,让人恨不得捏着他的鼻子狠狠亲他。他嘴上吐槽着“林大少爷”,手却是一点儿不慢地捏起了虾肉,行云流水塞进林沛然嘴里。
林沛然一口叼住,唇瓣不经意嘬住了郑文轩的手指,他微微一愣,随即故意不轻不重隔着塑料手套在郑文轩指尖咬了一下。
郑文轩动作僵硬了一瞬。
姚乐阳冲他嘿嘿傻笑。
林沛然问她:“叔叔阿姨知道吗?”
姚乐阳一阵心虚:“额……术后第二天知道的……”
“……”林沛然算是服气了,“……姚乐阳,你可真行啊……”
姚乐阳受不了他这种要生气不生气的语气,语无伦次道:“不是、主要……我妈心脏不好,你知道的……我怕他们担心……反正是良性的,做完手术安全了再告诉他们,他们就不白操心了对吧……而且看着我的人也靠谱,就是我之前老跟你说的那个专攻脑外的‘大猪蹄子’……”
“……”姚乐阳在那头呲牙咧嘴:“你信不信我咬你啊……”
林沛然哈哈笑了笑,瞅瞅时间,哄着姚乐阳去早睡,自己也躺平下来。
他手指在郑文轩的好友详情里划来划去,离删掉他只一个狠心。
0点05分,特别关注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叮咚”一声。
『头疼好点没?最近有点忙。』
第三十六章
民警发现她有抑郁倾向,还联系了心理辅导老师,努力为她开解。他们趁攀谈的时候,偷偷通知了她的父母,原本在外地的家人连夜赶到D市。
凌晨,看到他们出现在派出所里的时候,贝佳哭了。
她忽然明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讨厌她,她父母也不会真的不要她。他们嘴上骂得再凶,可是心里总是装着她的。
她一直追逐着心里的太阳,可其实太阳一直都在她身边。
民警恳切询问她的心事,她做出情绪好转的样子,只说是和朋友闹了矛盾,一时想不开。
林沛然迷迷瞪瞪从被子里钻出来,套好衣服,锁门下楼。
一出门栋,台阶的扶手上立着个迷你又小巧的雪人,脸上脏兮兮的,红豆做的两只眼睛丑得可爱,正举着两根牙签手、咧着扭曲的嘴巴对他笑,不知道是哪家小鬼的杰作。
林沛然一时兴起,就从包里掏了块眼镜布,叠成长条的样子,在它脖子上裹了一圈塞好。
林沛然手指头摸着它的小脑袋,跟它说:“天冷,别受凉了。”
小雪人咧着嘴望他。
白玉于是就说:“用我的卡。”
他还补充道:“在医院直接熬好的那种便利包,药效比不上自己煎的,你不在郑……他跟前了,可以在我家煮没关系。”
林沛然止住了步子,好奇看他,“这是赔本买卖,不值当的。”
“值不值当是我自己觉得,与你无关,”白玉说,“不吃药会很痛苦……药还是要吃。都最后了,就别让自己太辛苦,能轻松一点是一点。”
林沛然便没再跟他推搪客气,乖顺应道:“好。”
“晚安。”林沛然决然道,“……再见。”
他挂断了电话,不再去想郑文轩那边是如何光景。
无论是郑文轩还是贝佳,从此刻起,都与他无关了。
他把手机扔到了床上,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冷却。
不是不喜欢了,是不想再喜欢了;不是不爱了,是没命再爱了。
*
D市也下了雨,白玉没有说错,在发现林沛然失明之后,也许是老天成全了他平生难得的谎言,给了人间一场放肆的暴雨。
林沛然听着雨声,心就平静下来。
白玉知道他视力下降得厉害,从他开始抓不住药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什么都没说。林沛然行动很不方便,白玉弄来了一架轮椅,让他醒着的时候,自己也能到阳台去。
林沛然喜欢晒太阳,白玉也不愿他连生命的最后,都被困在被窗帘阻断的昏暗里。
林沛然是真的没心劲儿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大概就是这样,年少时的惊鸿一瞥,顷刻间生绿叶绽春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然而待熙攘的人潮涌来,被繁华冲散的彼此,隔着往来的人海对视的那一瞬间,也只是灵犀转灭,一个回头一个眨眼,就终生再寻不见。
他生命中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又好像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到郑文轩的动态更新了。
他不愿在车程上多浪费时间,能够不延误、不受冻的出门才是最好的,他现在的状态,每在外头多待一分钟,都会害怕自己出意外。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装了个小箱子,又把郑文轩的家里打扫得干净整洁,叼着今天份的药袋坐在沙发上等雪停的时候,就看到博物架上那个他熬了几个通宵拼出来的高达。
林沛然本想拿它出来把玩一下,但想了想,又收回了发痒的手,只在橱窗外欣赏了它半晌。
他最近都在断断续续的发烧,烧得脑子乱糟糟的,动两下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整个人也懒得不行。他找了条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抱着被卷呆呆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时间静静流淌、窗外漫天的落雪柔柔软软、悄悄落在窗台上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每一片雪花落下,都好像直接落在他心尖儿。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目光沉静下来。
只点了小台灯的房间里,晕黄的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林沛然垂下眼睫,脸上随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眼中含着温软的笑意,安静又温柔。
大约觉得郑文轩八成睡熟了,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试探着喊郑文轩:“……蠢轩??”
听筒里除了鼾声,没有回音。
林沛然浅浅笑了,悄悄跟他说:“我最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有好多事情还没做,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我想在有限的日子里多看看你,趁我眼睛还看得见,脑袋还记得住你的样子……你说我能去D市看你吗?……”
“没、没有,听人说的……”郑文轩支支吾吾的,颇显得欲盖弥彰。
林沛然挑了挑眉,有意加重了音节:“郑文轩,你可不许骗我。”
“……”郑文轩憋了半晌,咕哝着服软:“那什么,就、就一次……”
他生怕林沛然误会,用一种近乎悲愤的语气吐槽道:“我刚毕业那会儿,就纯粹好奇……只是好奇去见识见识!你不知道,我靠,我还没进去,就只在斜对面的巷子里站了一会儿,结果撞了个一米九的糙汉,上来就问我一晚上多钱?”
“我还没寻思过来我难道性取向写脸上?结果他就一脸性冷淡的样子跟我说,‘你看着一脸正气,应该是上面的吧?我在这附近逛了三个月了,一个一都没碰上’……我靠,他妈的他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儿,居然是找我上他?!因为我看起来一脸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