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行李箱没一会儿就被郑文轩塞了七七八八,林沛然犹豫了一下,去厨房收拾那些只有他自己能装的东西。
郑文轩见他大包小包、瓶瓶罐罐的往箱子里放物件儿,想起刚才那个吻中萦绕的淡淡的药草味道,微微皱眉。
他趁林沛然不注意随手捞起一瓶,全英文的瓶身,看得他一阵懵逼。
“你这都什么东西?这么多药啊??”
郑文轩把瓶身转过来,进口的标签那里贴着中文标识:某某某进口褪黑素睡眠糖,快速入睡,嚼两颗伴你好眠。“……”
林沛然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手里把瓶子抢回来,闷头解释说:“保健品而已,有的是维生素,有的是钙片,还有调作息的……”
其实不是。
里面装的是他治肿瘤的药。中药养血,西药镇痛,到了他这个阶段,中药的药效很慢,林沛然不是个很能忍疼的人,西药的止痛效果比中药来得更迅速。
虽然大多时候依赖药物止痛形同饮鸩止渴,但那也比整夜整夜煎熬着夜不能寐要强得多。
郑文轩对此叹为观止:“你不光学会健身,还学会嗑保健品养生了?”
林沛然僵了僵,嘟囔说:“等我练出八块腹肌,往后你欺负我的时候,我就学阳阳反手把你撂了。”
“噗,就你这小身板,做什么梦呢?”
“对了!”林沛然忽而想起了什么,蹭着拖鞋跑到屋里,谨慎又神秘地抱出个大大的盒子,塞给郑文轩。“你的PG能天使!我琢磨着你动手能力那么差,就顺手帮你拼好了。”
郑文轩的视线却只在那模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复杂看着林沛然:“熬了几个通宵?”
“……”林沛然默了默,轻描淡写揭过去:“……也没怎么熬。”
郑文轩张口想说什么,手机却冷不防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刚要接,看见来电显示,眉头却又一皱。
“怎么了?”林沛然问。
郑文轩冲他笑了笑,抱歉打了个招呼,“单位的事,我去接一下,你先收拾。”说完他就进了录音棚,将门关了个严实。
林沛然家的隔音很好。
尤其是用来练团录音的工作室。
林沛然抱着高达的盒子,在外面站了片刻,几秒之后,静静垂下了眼睫。
他清浅叹了一声,又重新给自己打气似的,强迫大脑不要去想太多有的没的。
他信郑文轩,所以他愿意等,等他开口。
郑文轩抬腕的那一瞬间,他其实看到了上面的来电显示
上面写着,D市移动,贝佳。
第十二章
“我正收拾东西,一时腾不开手,不是拖着不接,你别多想。”
郑文轩背靠在录音室的墙壁,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里、没有通电的那把stringray上。
这把贝斯是林沛然买来送他的,对当时还是学生的他们来说,价格相当昂贵,就算是现在工作了的郑文轩,也要几个月省吃俭用才买得起。
但这把琴他只摸了寥寥几次,和林沛然分开后,他没有把它带走,林沛然会把它留在工作室,郑文轩一点也不意外。
他专注看着这把琴,所以同贝佳的通话答得心不在焉。
“我想你了……”贝佳在电话那头说,“你才走了一个礼拜,我感觉像过去了一整年。”
“……”郑文轩沉默了一会儿,不冷不热回她:“那你可能还要学会习惯才行。”
贝佳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她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又可怜,她尾音里似有若无的哭腔,带着某种哀求的意味,“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调研完就回来好不好?我就是不想你去分局……我不想以后都看不见你……我没有要妨碍你人生规划的意思……”
“贝佳,”郑文轩叹了口气,“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请你别做让我讨厌的事。”
那边的贝佳哭了,“我错了,你别这样。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的吗?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这不对,但是我一想到你会不在我身边,我就快发疯了……我也有好好吃药,可是我心里好像住着一头野兽,我拉不住它,你帮帮我,求你帮帮我……别让我一个人面对它……”
“………”郑文轩渐渐回神,放软了语气,“我帮不了你了。”
那头贝佳的声音猛然拔高,语声急促而恐惧:“要是连你也不要我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抽噎着说:“我快撑不住了,我保证不再用关系影响你升职,只要你还陪着我……你想去分局当头儿还是怎样都好,我一定会乖乖的,我会努力乖乖的……”
郑文轩张了张口,很想用愤怒的话狠狠甩回去,但理智让他变得冷静。
他忍了忍,继续保持沉默。
贝佳问他:“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林沛然,才非要去B市?就算你去了也见不着他了,他都出国了!”
“不是。”郑文轩这一句回得尤其快,“你别把不相干的人再扯进来。都快两年了,你还在怀疑什么?”
贝佳的态度这才有所和缓,讨好似的,显得卑躬屈膝,“对不起,你别生气,你知道我……我就总是乱想,我停不下来……你早点回来好吗,我真的想你,你不在我觉得我呼吸都困难了……”
郑文轩眉头皱了起来,“……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多去找医生谈谈。”
他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的那一瞬间,他全身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郑文轩软软坐在地上,撑着额头平静了好一会儿。
他的世界和人生,早就崩溃了,他身边有一颗定时炸.弹,危险系数满格。
大学时他就认识到,在这个社会,有一些事、一些人,是人力和法律都根本无法起到任何有效约束作用的。他们就像这世界里的癌细胞,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们的脚步。他们逃避免疫系统的捕获和检测,然后以正常细胞的伪装放肆生长下去。
贝佳就是那个癌细胞。
她在郑文轩人生最志得意满、幸福灿烂的时候,给他上了深刻又残忍的一课。
大学的头一年,是林沛然和他最甜蜜的一段日子,就连姚乐阳见了他俩,都觉得闪耀得不忍直视,狗粮一波接着一波。同学眼中,他们是关系最铁的哥们儿,最好的朋友;私底下,他们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
郑文轩性格阳光可靠、细心温柔,身边被他所影响的,远不止林沛然一个。
他就像一颗发光发热的恒星,在太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懂得收敛身上的光芒和温暖,甚至以此为傲。
这本没有错。一个随时真诚向身边的人伸出援手的人、一个不断救赎着别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是这个冷漠的世道里相当珍稀的品种。如果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多一些,反而是件好事。
可是,他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时关照了班上的贝佳。
贝佳是他同班同学,在所有人面前,她温柔体贴,优雅漂亮,家里有钱有势,不知道是多少男同胞眼里完美的白富美女神。郑文轩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他无意中撞见贝佳一个人在教学楼后面的人工湖边偷偷地哭的时候,出于被对方看见的尴尬和男人要绅士的礼貌,他问贝佳:“你还好吗?”
于是世界就开始崩塌。
贝佳有病。
这是她自己说的,而且有诊断证明。她不仅有狂躁症,而且抑郁,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她很努力想做一个普通人,想要正常的生活。
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精神不正常,所以在人前拼命做着完美的样子。但一旦离开众人的视线,她就会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快承受不住了,想要轻生。
贝佳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都是进退有度、优秀完美的女孩子,郑文轩完全没料到她居然是来寻死的。
他安抚了她,给她鼓舞,让她不要放弃活着,抛梗甩包袱逗她笑,终于让这独自舔伤口的小姑娘振作起来,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他做了件好事,也并不求任何回报,他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他错了。
贝佳光鲜的外表下,藏着一只魔鬼。
郑文轩对她的照顾和好意,仅仅是出于同学的关照,但这一切在她眼里都变了味,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她有疯狂的占有欲,不仅疯狂,而且扭曲。
有天晚上,郑文轩忽然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他和林沛然同居的照片,还有亲密的视频。他全身发冷,然后根据视频的拍摄角度,在家里找到了摄像头。
他去见了发邮件的人,贝佳站在湖边,跟他告白。
郑文轩当场拒绝,并且跟她说清楚,他对她没有任何男女感情,他有喜欢的人,而且他们很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