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软绵绵的没力道,打完他自己的脸还先红了。
“我不自闭……你别说我自闭……我就是…不喜欢说话……”
郑文轩把眼睛瞪得老大,惊奇拉着林沛然直嚷嚷:“卧槽林沛然你快照照镜子,你脸红了!!你看你看!!你咋跟个小姑娘似的?哎卧槽你还打我……!恼羞成怒了是不……把你出息的!”
……
少年时的他们,那么单纯,那么快乐。
高三郑文轩要走了,去生源地考试,林沛然不舍有余,却没那么难过。天真的少年们终日做着不知天高地厚却简单纯粹的梦,就连分别都可以当成一起奔向未来的关卡考验。
他们约定,一起去B大。
郑文轩走的时候,偷偷来学校找林沛然,狂揉他的脑袋说:“你行不行啊?B大很难考的,我都没万全的把握。”
林沛然哼着鼻子,把他作乱的手拍开,“我成绩比你好,我要考不上你也考不上。”
郑文轩一脸忧色,“要不平行志愿报F大?F大也在B市,咱俩211肯定是稳的……”
林沛然使劲儿摇头,“我不,就去B大,我肯定能考上,你个学渣别跟我比。”
“那就B大!你要万一没考进,可别哭鼻子跟我说发挥失常哈哈哈哈……”
“我呸!你脸真大!”
“嘿,哥感觉你越来越能嘚瑟了,以前你当自闭儿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脾气这么骄横?”
“你再提我自闭,我就挠你了!”
“好好好,林大姑娘……”
“郑·文·轩!”
“林大少爷、大少爷!”
……
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郑文轩神秘兮兮笑了起来。
“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笑我……”
他从被卷里伸出两条长胳膊,把对面林沛然的被子掖好,裹成个不透风的球。
屋子里冷冰冰的空气,遇到人的呼吸就变成升腾的白雾,可林沛然一丁点儿也不觉得冷。
郑文轩笑着说:“其实认识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摇滚,我趁你不注意偷窥你手机屏幕上的歌名,然后一个一个字母背下来去搜……”
“听姚女侠说你喜欢Rock,我半夜躲在被子里像记重点那样‘补课’,一年多里听了不知道几千首歌,就为了哪一天能在你面前轻易说出它们的区别……”
“高中我总是借着下课的时候偷偷看你,又怕被你发现……后来我总算认识到,原来所谓的‘一见钟情’,就是看第一眼就喜欢的人,以后看的每一眼,只会越来越喜欢,停都停不下来……”
……
……
人啊,如果一直都是记忆里的样子就好了。
林沛然不知有多想让时间停在大一那一年,一遍一遍、哪怕被困在里面一辈子都不出来。
他们的过去,就像所有HappyEnding的甜文,从过程到结局,都充满了甜蜜、宠爱、顺风顺水……被救赎者和他的光幸福生活在一起,悄悄在不用担心未来的地方同居、恩爱、撒狗粮,仿佛能如此一生。
如果没有见过光,那么他或许就可以长久忍受黑暗;
然而最可怕的,并非永不见光,而是明明已经在深渊中体会过无边无际的孤独,意识到了黑暗本身,作为溺水者终于抓住了那一缕射穿海面的光线之后……又再一次从海面坠落。
有些人分手了,就只是分手了而已,只是离开一个已经不再喜欢的人,情侣之间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
可是,郑文轩不要他,林沛然的天都塌了,就好像全世界都不要他了……
他早被旁人看待异类的眼光刺得遍体鳞伤,他就只有一块救命的浮板而已……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抓不住。
这世上,本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
本该如此的。
林沛然也想远离这个人,想让这个人远离他。
可是无法离开。
想离开。
离不开……
他打字的手指停了下来,放下手机,笔记里的光标还停在那令他嘴角控制不住上扬的文字后面,记录着他梦一般的大学往事,但久久闪动着,不能继续。
他的心里像有一个大窟窿,再多美好的回忆也不能填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也许是那句“白玉现在是你什么人”,也许是曾经嘘寒问暖、时至如今只余不冷不热的“胃不好,就别喝酒”,也许,是恐惧着未来的路可能并不存在他所希冀的人,恐惧着不会有人陪他走下去,他终将独自收敛悲喜,重归黑暗和冷寂。
林沛然握着手机,想要打给谁,又茫然不知能打给谁。
满腔的心事快要将他灭顶,可他看着手机,列表里的每一个名字,都在世界的其他角落做着他们自己的事,不该被他打扰。
窗外一声惊雷闷响,震破了明朗的晴空,也惊醒了林沛然。
他没有时间难过,难过会缩短他的生命;他想留在快乐中,岂料被现实连皮带血、生生从回忆里揪了出来。
他莫名想起从前读过的一句话,“你在怀念过去的时候,过去里的每一个人,都没空等你。”
*
『……我还有好多喜欢的地方没有去,好多喜欢的东西没有吃,还没有成为足够优秀的人,我还爱着这个世界,不想任何人为我落泪。
可不知道为什么,活着,让我的心里好痛。痛楚它来的时候,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我想活下去啊。
好想活下去啊。』
第九章
五月,林沛然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去了B市。
B市才是他的家乡,虽是南方,却有着比北方还要寒冷的湿冷冬天,和胜过北方数倍炽热的艳阳。
只因林沛然外婆年纪大了,不能长途迁徙,在北方打拼了半生的林家父母尽管有能力,却不方便带全家搬回故土,所以林沛然的家才会安在C市。
但林爸林妈其实一直都想回家乡生活,他们几年前就在B市买了房子,落在林沛然名下。
林沛然那时还没出国,一边读书一边忙装修,硬是说服了爸妈把家里两间卧室装成了工作室。调音台、合成器、鼓组、麦克、隔音玻璃吸音海绵……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他还专门花了大价钱把录音室单独做了地板悬空,全六面真空隔音层,就算在里面闹得震天响,楼上楼下也察觉不到。
为了确定不扰民,郑文轩那时还陪着他,在大冬天来来回回做了半个月的寻访调查,询问楼上楼下的住户工作室的声音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林沛然摸着自己那些吃了不少灰的“老伙计”,心里不禁有些怀念。
大学时,他这间录音棚是附近四所高校炙手可热的“练团室”,不少玩乐队的乐手都会向他租用场地,在隔音间里放肆燃烧梦想、燃烧青春。从他这里走出去的校园乐队,也不乏去了大舞台的“潜力股”。
林沛然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如果不是跟郑文轩弄成了这副尴尬样子,也许大三那年,他们的乐队就已经站在面向全国的音乐节上……
可惜,散了就是散了,林沛然去了国外,工作室也尘封起来,乐队甚至没有谢幕演出……一切就像他和郑文轩的关系那样,无声之中就好似什么都没了。
林沛然掀起那些落满了灰尘的罩布,一点一点,花费整个下午细心给乐器们调音。听着它们熟悉的音色,仿佛就又回到了当初一起肆意玩音乐的日子。
空气冷冷清清的,早没有昔日被一大群摇滚青年燥得火热的那种氛围,但在这样的空间里细品起来,却像歇斯底里的重金属忽然切入了清澈如流水的钢琴曲,让人回味着当时喧闹的同时,又忍不住贪恋着现下奇异的、抚慰人心的空灵与安静。
林沛然拿起了他的鼓棒,慢慢打着全身放松的爵士,跃动的节奏起初还有点生涩,越打,就越淋漓。
他按下录音,把工作室里的鼓点实时传达到郑文轩那里去。
郑文轩听完几条滚奏,有点意外,又有点难掩的兴奋和激动,“可以啊,这么久了居然没退步?”
林沛然嘴角扬了起来,但没有回任何话,而是放下鼓棒开了合成器,随手按了几个键,顺着意识就弹起了夜愿的《Escapist》。
这是他们乐队第一次练团时演奏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刻在记忆里。
郑文轩在那头听着听着,就察觉到了点什么。
林沛然弹完几个小节,顿了顿,又抱起吉他摸索了几下。他不再费事录长音频了,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去。
郑文轩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吐槽他:“噗……你这《Fight》比押尾差得太远了,这要让墩儿听见不得笑话死你。吉他还是算了,不是哥嘲讽你,真的太丢人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