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阖上,再看不见温柔的那张笑颜。
第五十三章 ——姗姗来迟的表达
生活的变化发生在突然之间,说过再见之后,曹晓莹真的再也没有来过。
每日在家做饭打扫的,成了有时早醒的安易持和每日早起的梁断鸢。
梁成均好像什么也没发现,只极偶尔的,会在邻居家门响时突然望向门外,半晌回神,继续捶捶自己的伤腿。
“曹阿姨最近怎么不来了?”梁成均进书房去,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安易持偶尔会这样询问。
“病人太多了吧。”梁断鸢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暗暗思索。
高速铁路把城市边际一圈一圈拓展出去,这座自小长大的城市,变成了陌生的庞然大物。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避开的时候,即使是同城,也很难再见到了。
“怎么想起她了?”梁断鸢反问。
“嗯……大概因为不是我的爸爸,我不怎么熟悉他的习惯,但我总觉得曹阿姨在家的时候,叔叔看起来更自在。”安易持笑着答,食指与拇指间捏出极小的一段距离,“你呢,会不希望阿姨常来吗?就像是因为被抢走了爸爸的注意力,会有一点点的,嫉妒?”
“不会。”梁断鸢的回答与假设相反,他摆弄着水杯,“我倒是希望她早点回来,别再走了。”
安易持眨眨眼看着他。
“‘断鸢’……就是早晚会飞走的那种东西。”他自嘲,把东西放在桌上,咔哒一声轻响,“我离开的话,他一个人会很辛苦。”
摸摸安易持的脸,梁断鸢没说出口的是,梁成均一天没有安定下来有人可依,他就一天没有任性的资本。
隔了许久,安易持忽然起身,拉他回了房间,关上门,成了帐下密谋的氛围,“叔叔取钢钉的日子,能拖一天么?咱们想想办法。”
梁断鸢侧头去看他,于是安易持解释,“医生定好的那天,曹阿姨一定不在医院里……她说了‘再见’,是不想再见了。”
梁断鸢发现安易持出乎意料的敏锐,顾忌着不想让向来心思细腻的易持难受,他其实什么都不曾说过,轻捏着易持脸颊的**,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易持讲话被揉的有些含糊,“大概是直觉吧。”
直到梁断鸢终于告诉了他那日两人全部的对话,易持舔舔牙关抬头,皱眉道,“我好像知道曹阿姨在想什么了。”
“在一生中最年轻漂亮的时候,也没能维系住一段很普通的婚姻,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失去了仅有的优势,她就更没有这样的信心了吧?没法生孩子……又不再相信感情。”易持嗫嚅,抿抿唇,“还有可能,是叔叔只把曹阿姨的好放在心里,却不怎么回应,他身边又不缺年轻的女孩子……曹阿姨就更没有自信了。”
“生孩子这么重要么……”梁断鸢坐在床沿,托腮想了很久,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我去跟医生商量一下。”
几日之后,除夕之前的一周,在大多数人沉浸在年假逼近的浮躁中时,两人陪梁成均去了医院,正好比预定的日期晚一天。
走进医院时,梁成均一路无话,架着一副拐杖走在前面,好像专心在走路,只途径护士台时,转头打量了一眼。
安易持跟着看过去,在一片忙碌侧影中,没看到想见的人。
“没上班?”他暗自嘀咕。
拍片,面诊,入院,做手术安排……等到安易持跑来跑去帮着忙,当真一时间忘记了这茬事情时,不经意一抬头,忽然就看到曹晓莹站在床尾,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公事公办的,她填好病号牌,挂在床尾,开始一项一项地询问病情,只是自始至终得,没有眼神的交流。
于是安易
持放下茶叶盒,抿抿唇,出门去了,门外,梁断鸢提着保温壶回来,被他一并带出去,两人倚墙靠在走廊里。
在他们不再知情的病房里,对话仍在继续。
“最近还疼的厉害么?”
“好一些。”
“关节活动正常么?“
“差不多。”
“是否有感冒发烧之类的常见病,吃过消炎药么?”
“没有……你这两天很忙?”梁成均盯着她有些疲惫的神色,突然打断。
曹晓莹一顿,牵扯嘴角笑了下,“年前是高峰期,每天都这样,算不上忙。”
“要一直上班……除夕夜呢,应该放假吧?”梁成均撑着自己的身体,坐直了些,“方便的话,不如过来一起吃个饭,我叫断鸢在附近订一桌,回去也是你一个人。”
她手上不停,笔在垫板上点顿,半晌,走过去抻着梁成均的胳膊,帮了他一把,“算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我习惯的。”
在她松手之前,梁成均动了动胳膊,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指尖干燥冰冷,他说,“断鸢还上学的时候,我经常要出差,总也不在家里,那时候……我怕委屈他。”
隔壁病床断了腿的患者还在呻吟,亲戚家属走来走去,曹晓莹蓦地慌了一瞬,她侧了侧身子,正对着窗口,心里涌起某种强烈的预感。
“所以本来我担心啊……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还是担心……可前几天,看他跟你相处的不错,我就放心了。”梁成均捶了捶腿,转了话头,“伤了这么久,没少给你添麻烦。”
“没有的事……”曹晓莹单手把垫板抱在胸前,护士帽掩着的发际,渗出一层薄汗来,有些不真实,“都是顺手。”
“每次来都买那么多菜,全靠你自己提上来……家里三个人,两个还小做饭靠不太住,一个是瘸的,走路都废,这么些天全靠你做饭打扫,确实辛苦了。”梁成均翻过那一只手,好像确认着那上面,有没有残留数次负重,勒出来的淤痕,他少有地固执,“来吧,虽然现在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是你需要的时候,我想我大概,很希望能照顾你。”
“梁书记……”曹晓莹抽回手,没看他的眼睛,“您今天很健谈啊,看来恢复的挺好,手术应该挺快——”
“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梁成均打断她,突然笑了下,他说,“你不来家里,也不接电话,我又是个瘸子,找不到你。”
人多口杂的病房里,曹晓莹别过鬓边碎发,一低头走了。
好像上一次这般含羞带怯不好意思的时候,真是快要记不清的少女时期了。
她摸了摸手背,埋头只管往前走,突突胡乱跳动的心里,藏着某个改变人生轨迹的强烈的渴望。
“该要说完了吧。”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安易持撑着窗台往外看,半晌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露出大大的笑脸,“你猜结果怎么样?”
“看你的表情,”梁断鸢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是呼噜一只晒了太阳的猫,“应该不错,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安易持摸摸鼻子,“就是前些天,你去买菜的时候,我跟叔叔随便聊了几句……你好像也不是很担心啊,你也做什么了吗?”
“没什么。”梁断鸢笑,学着他的口气,“就是几分钟之前,你照顾我爸的时候,我在水房跟曹阿姨随便聊了几句。”
“我说话是这样的吗?好奇怪……”安易持兀自笑了半晌,敛目收眉正经了神色后叹口气,“原来都是这样啊,越是亲近的人,反而越是不能坦率地交流……人类的绝症。”
他想,若坐
在对面的是安济民,那日的对话一定不会发生,对梁断鸢来说,大概也一样吧,因为莫名的尴尬,所以几次试探和推波助澜,都只能从曹晓莹身上下手。
“你也是么……”梁断鸢看着他,忽然掐着下巴逼他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开口,“以后不可以这样对我。”
“不会的。”且不说被梁断鸢这样自然而然划入‘亲近的人’的范围的欣喜,但是罕见强势的吃味就够让安易持忍不住笑了,愣一下之后,他说,“你是梁断鸢,所以什么都告诉你。”
“啊……嗯。”梁断鸢咳一声,收回手逼供一般玩笑道,“那表明诚意,举个例子,能告诉我什么?”
安易持思索片刻,双手插进卫衣兜看着窗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比如我瞒着你,那天偷偷告诉了叔叔你的秘密,我跟他说,这四年,你赌气从没回过家来,但其实很想念他。总在晚餐的时候收看朔桑地方台的新闻节目,一直等到看见梁书记的动态为止;总在大家搬着板凳小桌在宿舍楼道喝酒的时候放各种会议讲话,因为偶尔会拍到叔叔坐在台前;还总在端午中秋亦或是国庆,微信打好了长篇的问候,到最后却一句也没有发出去。”
被看到了……
“完全被你蒙在鼓里了,嗯?骗子。”梁断鸢掩饰着自己的不好意思,摸摸他的耳朵,试图转个话题的走向,“还比如呢?我比较想听安易持瞒着的,有关于梁断鸢的坦率想法。”
“比如……我骗叔叔,跟他说你只是很照顾我的班主任。这是假的。”安易持转过身,半张侧脸埋在梁断鸢掌心里,他抽出的手却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抿抿唇,说,“总是不好意思说,但在我心里,你不仅仅是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