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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过得很好 完结+番外 (梁骁野)


  若一切都按部就班能顺利的往下进行,李柬娶妻生子开始转换重心,斯剑继续忍耐考学离开,往后寻寻觅觅遇到别的恋人,大概两人就能像条相交直线,随着时间流逝渐行渐远。
  毕竟斯剑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再怎么喜欢,他也总不屑于插足别人的姻缘。
  可成也萧何败萧何,正是因为这点儿难以丢弃的正义感,斯剑打破了界线,气冲冲在李柬身上刻下了自己的标签。
  那晚斯剑穿好鞋袜跑下楼来,直直冲向牧马人的后座,拉开车门看也不看,推着李柬挤进车厢。
  彼时顶灯还没来得及熄灭,李柬带着满心无力和沮丧眯了眯眼睛,他冰凉的手边突然传来一阵温暖,迷茫和错愕之下没能发出声音,眼前这不请自入的侵略者贸贸然开了口,“我妈说,订婚的那件事……黄了?”


第三十一章 ——倒霉的斯剑(三)
  天地宽阔,夜风萧索,每一处变幻的霓虹之下都有无处可归的游人。
  亮起的窗口之中,是瘦小的母亲调汤煮面等他回来,也是苛刻市井的女人满腹疑惑等他给个交代,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不肯订婚?
  她这辈子遭人嫌弃的时候太多了,多到如今被准亲家母指桑骂槐说了好一通难听话,却也不觉得自个儿受了屈辱。
  李柬不想回去,他无处可去,高大的身躯蜷缩在车里,好似花花世界哪里都不能容下失意颓败的一副躯壳。
  他希望无人打扰,又期待有人关照,他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斯剑,如坠梦里,他甚至有些不敢动,怕一不小心发出动静,就打破了镜花水月生出的幻影。
  “啊……”李柬眼里盈蕴着烟雾,迷迷糊糊了很久,终于给斯剑一巴掌拍醒,垂目在自己手心摁灭了烟头,“嗯。”
  “哎——”斯剑没来得及阻拦,掰着他的手凑近去看,那宽厚的掌心已然留了个红肿的凸起,“你干嘛?!”
  斯剑手足无措,李柬轻车熟路。
  他笑了下,皮笑肉不笑的更像是嘲讽,那幅度小到斯剑以为自己眼花,“没事,过段时间会有新皮长出来。”
  “至于么……”斯剑心疼,可他不敢叫李柬瞧出来,于是眼看前窗,紧皱着眉头,“13亿的一半都是女人,找谁不是找?她自己瞎,你他妈的这么消沉干嘛?”
  耳边李柬默不作声,仰靠着椅背呆了许久,“你太小了,你不懂。”
  “你——”斯剑深吸了一口气,他怒火上头,就忘了自己那许多期期艾艾的夜晚,“我不懂什么我不懂,就那点儿情情爱爱的麻烦事儿,多厉害似的?”
  “情情爱爱?”李柬重复着,看过去,“不是,我不信那个。”
  “那你难过个屁啊!害老子白担心一场。”斯剑心里痛了一下,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尖戳进心包,可大概针尖实在太细,让他觉得是场幻觉,“走了走了,你自个儿呆着吧。”
  斯剑起势很急,倒像是逃命,他手都放上了门边,却被一阵牵扯拉的斜斜躺了回去,大概磕在了李柬大腿上,头骨有些闷闷的疼,“你……”
  他说不下去,打了个寒颤,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一滴温热的,微咸的水珠,落在斯剑鼻尖,顺鼻翼一直滑进耳骨之上的发线里。
  那年快要而立的李柬,眼眶通红,鼻翼翁张,泪水从睫毛根部逃逸,一滴一滴,全落在斯剑脸上。
  “这么多年了……原来我还是没有活出个人样来,还是要给人看不起!”
  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隐入黑暗里,其上带着连窗外灯光也无法照亮的悲伤和不甘,那一瞬的画面,偌大的世界只有斯剑一人能从头到尾完整地收藏。
  李柬撑着前座椅背的手臂青筋暴起,愤怒都显得如此隐晦,字字好似磨碎在齿缝里,
  “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没念好书,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连媳妇都讨不上的穷鬼……我娘上辈子欠了谁,今天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出门来?你太小了,你不懂,男人在外面抬不起头不算什么,可要是连他娘也要被人这样对待,那就是挖心挖肝的疼啊?你懂不懂?”
  李柬向来什么都肯说,斯剑眼里这人好像不在乎面子。
  但其实事实正好相反,自尊和骄傲是人与生俱来担挑的包袱,李柬并不例外,他只是善于用半真半假的话来遮盖事实。
  譬如他眉弓的那道疤痕,根本就不是忙着撒尿刮伤得来的,买来的那辆白色牧马人,也全不是出于自己的喜好,甚至谦称文盲,都不过是句玩笑。
  那样多的废话里,唯有一句作真——他命不好。
  那年李柬十几岁,如今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老爹开车载他,要回老家参加亲戚女儿的婚礼。
  车子从服务区开出去时,老爹刚支使着他拆开一包炒香的瓜子,“找个袋子来接着,别把垃圾洒在车上。”
  老爹很爱惜车子,香槟色的一辆大众小轿,买来一年半,跑了将近两万公里,从来也没有刮过蹭过。
  天气晴朗的一天,路况良好的道路,有说有笑的父子……谁也没想到前方埋设着巨大的陷阱,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卡正在高速公路出口的岔道之前倒车。
  李柬低头吐个瓜子壳的功夫,前窗隐约出现巨大的阴影。
  他爹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猛打方向盘侧漂着钻进了重卡车底,焦黑冒烟的一条轮胎印成了无力挣扎过的,唯一的痕迹。
  李柬被安全气囊出弹的冲击打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到眼前父亲坐的端直,蛛网密布的玻璃窗上全是喷溅而出的,红白相间的糊状物。
  他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床边没有一个人,纱布包裹之下的眼睛痛的好像碎了骨头,他怔愣着一动不动,最后的记忆狂奔着涌入脑海,好似冻住了全身的血液。
  老爹没死,可老爹也不算活着,削掉了半个脑壳的他爹成了随时会断气的植物人。
  李柬能走以后,就总去病房看看父亲,他摸着腊黄的不似活物的那只手,想着,砍头也不过碗大的疤,这样不人不鬼地受折磨算怎么回事?
  日复一日的,他爹在医院躺了半年,终于在某个清晨,悄没声儿地走了。
  李柬从头到尾没掉一滴眼泪,除了眉弓那道狰狞的疤痕,与先前全然没有区别,他在一片不孝冷漠的责备中,倏忽长大。
  那半年,四十万元化作流水,源源不断滋养着弥留之际的李柬的父亲,沉睡着的人掏空了家里的一切。
  车子撞成了面目狰狞的一堆废铁,房子被房东收回租给新的住户,母亲全身心照顾着丈夫失去了工作,负债的家庭也再无力供养一个准大学生。
  北国的冬天,百木疏萧,万里残败。
  李柬决定不念了,他走的很潇洒,只在三十晚上的炮火烟花中,烧了从小到大所有的奖状。
  开春便离开奶奶家南下去打工,背着一身笔迹清晰手印打眼的欠条。
  漫长的一程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学历,也没有手艺,从没吃过苦头的李柬忍了无数的嫌弃,受了无数的白眼,也干了无数的白工。
  让他撑下去的唯一的信念便只剩下,我不会永远这样狼狈。
  快要十年的时间里,李柬从一个屡屡出错的愣头青,终于闯成了说句话能顶点用的小头头,从老乡手里接管了海绵厂,有了自己的产业。
  只是偶尔反思自己的做派,觉得活得实在屈辱,他想,老子都恨不能给信用社主任擦皮鞋了,贷款总该能办下来吧?
  后来,在他凑够牧马人首付的那天,久不归乡的李柬终于买了车票,去给父亲扫墓,他拍着冰凉灰暗的墓碑,喃喃自语,“爹,你以前说这车才是男人的玩具,对吧?你那么爱干净,肯定喜欢白色的,对吧?你在这儿躺着,嫌冷就给我托梦,往后我总有办法给你换,你信我的,对吧?”
  墓园虫鸣鸟叫并不寂静,却独独没有人给他回应。
  十年之后,李柬迟到的泪水打湿了碑文,哭的直不起腰。
  只是这些都没人看见。
  再后来,李柬开着崭新的牧马人衣锦还乡,他接了久不见面显得都有些陌生的母亲,搬到千里之外的,斯剑家的对门。
  两人的相遇便从那时开始,一只大手说一不二,拨转命运的轮盘让两人劈面相逢撞在一起。
  这些都是斯剑看不到的,他只皱着眉摇头,用自己仅知的事情来回答和推断,他说,“我不懂。可我知道你已经足够努力了,任你一个人再怎么拼命,也抵不过一个家族几代累积的力量,这没办法。是他们没有涵养,不是你的错。”
  单薄飘忽的话没能说服任何人,斯剑于是起身伸手,一把揽上李柬的肩头,他忘了自己所有关于忍耐和掩饰的计划,狠狠拍两把李柬的后背,像是所有难言的安慰全都被他融进了动作里。
  日后多次回想,斯剑始终都忘不了李柬的眼神,那股无奈颓然中夹杂着锐利锋芒的眼神,亮的如同不谙世事的鲁莽少年。
  他那时觉着,陈胜吴广将字条塞进鱼嘴里的那个夜晚,火光跃动中照亮的眼神,一定也像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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