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易持的心跳又停了一拍,在旋即加速躁动的鼓点中,带着他似曾相识的心悸。
“别哭。”他看见梁断鸢张了嘴,唇边溢出青灰的烟雾,“靠说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很少,我没有那个指望。”
第二十四章 ——没办法了
接待大厅是个钢骨架的玻璃建筑,点上了灯火从外面看去,就像瑜魄山腰的一颗钻石,散出静谧而温柔的光影。
但身处其中的陈琛此时其实并不平静。
六个人,三间房,该怎么分?
准确的来说,是他在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若无其事的按着老规矩,和唐宵征同住一间。
陈琛还没有理出头绪,他在试图寻找自己喜欢唐宵征的理由,可不知不觉的,这场寻找就变了目的,成了阐释自己不喜欢唐宵征的原因。
冥思苦想着,他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这样的事情。
“易持和断鸢比较熟,一起住这间。”正走着神,手上一空,唐宵征夺去了三张房卡,利索地递给梁断鸢一张,然后回身去看陈琛,“关其复跟斯剑初次见面,可能同住有些尴尬,他跟你一间,行么?”
陈琛愣住了,他发现自己的设想里居然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原来有一天,唐宵征会在他之前,张口拒绝自己。
“我这么好相处的人,跟谁不能住啊?”好像有人拿着打气筒往他心口打气,酸涩不断在胸腔膨胀,可陈琛接了房卡拉一把关其复,硬是扯出了一抹笑容,“那我东西有点多,先上去整理了,晚上要吃夜宵记得喊我。”
他扬着头,挂着笑,从唐宵征身边走过。
关其复紧随其后,飘窗外的晚风吹起他的刘海,他心里微微一动,那感觉似曾相识,他好像突然的就知道了什么秘密。
他想,陈琛平日一本正经的,却时常冒着傻气,怎么到了这种要装傻的时候,就全然演不出来呢?
关其复劈手夺了陈琛的行李,斩钉截铁,一手横过脖颈搭在他另一侧的肩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觉,“老大,别嫌弃我啊,我给你端茶倒水揉腿捏肩,指哪儿打哪儿绝对听话!”
看似轻轻松松的姿态,却是暗地里压了半个身体的重量,陈琛的委屈还没浮上来,生生给堵了回去,抡圆胳膊想把他甩开,“我也要长个儿呢,起开!”
可关其复出人意料的顽固,“我这么瘦弱,哪儿压的了你啊,哥哥你可别开玩笑了。”
“……”陈琛静默不语,消失在墙角时扔下了最后一句,情真意切的疑惑,“你真的心里没点儿数?”
他们走远了,藏进电梯间里,拍完了一圈照片的斯剑也慢悠悠回了唐宵征身边,戳戳他的手臂,笑,“今天这么主动跟我住一间,是想和我睡啊……还是想和我睡啊?”
唐宵征没接茬,想陈琛大概上去了,便迈步跟着走去。
剩下斯剑原地晃晃脑袋,像个车载太阳能发电的玩具,撇着嘴冲那背影比了个中指,心道,嘿,不解风情的傻/逼男人!
自个儿解了气小跑着跟上,人前却是怂的,老气横秋拍拍唐宵征的肩膀劝诫,“年轻人,你这么别扭干嘛呀?那点儿小心思就是一句话的事,遮着掩着藏什么呀?青春期该过了啊。”
斯剑人如其名,喜欢单刀直入一针见血,他自知是个很有些浪荡的人,所以讨厌九曲回肠的情愫,抑或正好相反,是他也这般曲折迂回奋不顾身过,真心被人抛在脚下还狠狠碾磨,才怕了那些自认毫无意义的欲语还休,所以成了个浪荡的人。
斯剑不喜欢往后看,他的眼光永远都在前头。
是以站在电梯厢里,他没有动手动脚,没有刻意挑逗,远远站在与唐宵征对角线的另一侧,声音悠悠扩散了几倍,“老被你当成挡箭牌,很不体面,这不是个办法……”
唐宵征垂眼看着脚下,转身面对他,丧眉搭眼说着对不起。
斯剑一直没吭气,要出电梯的时候突然伸腿,踹向唐宵征的膝弯,“道歉有个屁用!老子他妈的不受这个气,我要去跟那个流氓兔睡,陈琛嘛,你要不介意,我们就来个三人局。”
他转身就又一次进了电梯,用抢红包的手速去摁关闭键。
好在唐宵征比他更快,在梯门即将合起的瞬息,伸手挡住。
“卧槽!”斯剑站在门内,只看到合起的门扇夹着4根纤长手指,他不知道这台设备有没有回弹的程序,手忙脚乱疯狂点击开门按钮,“疯了你啊!手都不要了?”
梯门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他挤出去抓起唐宵征的手,翻转着细细查看,“有事没事?”
彼时唐宵征一口气还没喘匀,膝弯被踢的地方隐隐作痛,手指根部也有些红肿,他却半点也不关注。
“斯剑。”他说,“就这两天,只有这两天,我求你。”
他狼狈的样子再不复半点先前稳操胜券的神气,本该大快人心,可斯剑笑不出来,他捂了自己的眼睛,“你到底……要干嘛?”
“没有拿你当什么挡箭牌,我发誓。”唐宵征拉着斯剑回了屋,阖上门扇,他头颅低垂,眼前凌乱的头发遮着疲惫的眼神,“陈琛绝对不该喜欢我,没办法了,斯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只是没办法了。”
斯剑觉得唐宵征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似笑非笑质问自己,“不是你故意叫陈琛看见的么,那就负点责任。”
抑或是提着他的领子耳提面命,说,“这两天老实一点,再搞些让人难堪的小动作我杀了你。”
可都没有,这失魂落魄的男人不像是唐宵征了,倒像个让人有些心疼的,陌生人。
他甚至觉得自己也有些变了,他就该嗤之以鼻说声“活该”,然后潇洒的走开奔向熟悉的酒吧,滴溜溜转个圈,说不好就能顺道牵出个臭味相投的壮汉,来场刺激的一夜情。
总归那没用的喜欢毫无用处,还不如跳进舞池里慰藉身体。
可斯剑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他点着唐宵征的脑门儿让他抬头,指尖狠毒的力气触到皮肤,便悄没声儿跑的不见踪影,“真丢脸啊,唐宵征。”
他最终同意留下,即使将自己和陈琛两相对比觉得有些屈辱,但还是留下了。
他看了眼关着门的卫生间,自嘲,你看,你喜欢的尽是这种傻/逼男人。
在他的脚下,相隔两层楼板的房间里,关其复一边取出睡衣,一边听着陈琛的问题,“你假期怎么没有回家?”
关其复停手,摸着床沿坐下,“遂源美术馆过阵子要举办个人摄影展,我得留下来准备,估计回了学校就没什么时间出教室了。”
“你为什么准备?”陈琛躺在床上伸了伸胳膊,“志愿者之类的活动么?”
“不是。”关其复突然凑到他上方,伸手指着自己,“那是我的个人摄影展。”
陈琛一愣,斜眼看他,“唬我呢?”
“没有啊。”关其复笑,“老大你是不是不敢相信我居然这么优秀,下月开展的时候我带你过去看看。”
他说完又蹲了回去,蜷在穿衣镜边的角落。
陈琛挣扎着坐了起来,好像头一回,认认真真打量关其复。
这人还穿着极其宽松的一条短裤,裤管里露出膝盖以下修长笔直的小腿,上身单薄的T恤被脱下来扔在床上,内里就剩个二道跨栏背心,背影怎么看都不过是朔桑大学遍地可见的骚包学生模样……摄影展?
陈琛一时有些恍惚,他没想明白,是朔桑大学的学生本该就有些过人的地方,还是只有关其复是隐藏在人群中的高手。
那自己,算是合格的朔桑学生吗?
没着没落的慌张就像夏日暴雨的阴云,瞬时遮蔽了陈琛,他坐直了看看自己,好像这时才发觉,他已经大三了。
可他一事无成。
他打着游戏混混度日,吃饱了饭坐在宿舍里,偶尔睡前闲聊,脑海里飘着无数蹁跹姑娘的侧影。
陈琛欣赏她们声音的柔美,衣裙的端丽,甚至头发末尾蜷曲的弧度,可那些影子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标上他的记号。
他情场还没开张,潜移默化就自闭了,可与此同时,学业居然也没什么长进。
梁断鸢出了校门就有人争要,唐宵征毕设之前就能保研,连小了两届的关其复,都早早就能举办个人展览……如今只剩下他,像是玻璃瓶里的苍蝇一样乱飞乱撞。
陈琛是个怎样的人呢,他想,除开是个手脚笨拙的学生,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学长,老大,陈琛?”关其复的声音越来越大拉回了陈琛的思绪,他回神,心虚地挠挠后脑勺,“收拾好了呀,这么快,那咱们快吃饭去吧,我都要饿死了。”
“真被我唬着了?其实没那么厉害的,美术馆大概看在我妈的面子上一定要出资,那些作品实际上肯定还离优秀差得很远。”
可关其复挡在他身前没有动,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不放,许久之后开口,像是看透了他今日格外繁杂的忧虑,他伸手拍了拍陈琛的发顶,眼神满是真诚,瞳孔中的一星光亮,像迷雾之中的独独灯塔,“你也是很厉害的人,别为了不相干的人或者事而感到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