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中考过去,关其复在抽条儿的年纪居然瘦了十斤,妈妈很担心,于是他决定去看看医生。
他希望医生妙手回春,让他能继续开开心心和女孩子约会,或是言辞犀利痛骂一场,让他自此改邪归正回头是岸。
没想到医生告诉他——接纳自己。
关其复的人生迎来了早春,他知道父母开明,却没想到如此开明。
妈妈拉着他的手说,“没关系,你也别害怕,世界依然欢迎你。”
于是一切都没有改变,关其复的画笔依然纯净,他对自己的心上人也依然守口如瓶。
说起来有些不幸,这样的世事顺遂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也多亏了这样,关其复的人生终于和陈琛有了联系。
第十章 ——莫名其妙的追随
升上高中以后,画室的男孩子不再来了。
虽然长得颇为灵巧,但大概天赋不在绘画,又觉得那个画的好的总来他身边冷嘲热讽,很是挑衅,于是放弃了艺术之路,回去专心读书。
招惹小姑娘向来无往不利的关其复,头一次讨好同性,无疾而终。
他决定换一片疆土开垦,好抚慰失恋的伤痕。于是奔出高中这片局促的小树林,要到广袤森林里去寻找自己的歪脖子树。
可受限于学校的约束,他也并没有多少机会去外面浪荡,于是网络成了唯一的途径。
那年小蓝还没有经过整改,是个很不含蓄的约炮平台,关其复浏览着清一色裸露的胸肌腹肌和倒三角的身材,有些水土不服,准备销号退出之前,撞见了独出机杼的“梵谷”。
这人用了个很萌的卡通头像,小人穿着黄白条纹的短袖衫,顶着茶色蜷曲的短发,戴着黑色圆框的眼镜……除了缺个颤巍巍的小辫子,几乎和陈琛往日造型一模一样。
这样无欲无求没什么性暗示的头像很不讨巧,所以这个账号并不热门,日浏览量从没有超过5人。
关其复窥伺着这人仅有的几条动态,觉得自己发掘出了一个宝藏,他幻想这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大哥哥,闲暇无事的时候会捣鼓着自己制作个木匣子,兴致起了便在古筝前谈一首笑傲江湖,或是在夕阳浸染的画室里涂涂改改……
彼时他脸皮还很薄,学习也很繁重,并不能也不太敢常常去骚扰,只当每每受了委屈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想起这人,绞尽脑汁地丢个话题过去,好借机吐吐苦水。
“梵谷”的确很温柔,对这样一个陌生男孩幼稚的烦恼都很上心,每次都用占满一整个手机屏幕的篇幅来回复和安慰他,关其复受到了重视,便也把这个素昧平生的网友放在小小心房的某个位置。
那三年他们越来越亲近,开始分享生活和爱好,当然,这种分享很多时候都是单方面的,只是关其复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他还曾经寄出过亲手做的礼物去给“梵谷”庆生,也是在那一次,他才头一回把眼光放在了地址上印着的,朔桑大学身上。
在那之前,他的征途在远渡重洋的欧洲大陆,也许是德国巴赫拉赫,也许在意大利弗洛伦萨,也许在法国的某个乡下。
总之不会在朔桑——这座他从小长大的城市。
可是那天以后,他改变了主意,某天饭桌上通知妈妈,不出国了,要去考朔桑大学的美术学院。
关妈妈略微有些遗憾,几度犹豫后还是允了,她一直执拗的认为自己儿子是个天生的艺术家,所以全权接受孩子的不同寻常,在她看来,出尔反尔的多变,喜怒无常的敏感,甚至异于常人的性向,都是艺术家的标配。
等关其复如愿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想去跟“梵谷”分享的时候,他甚至都想好了往后要在何处择址新建一个小木屋,跟心上人一起虚度岁月。
可是 “梵谷”消失了,一声不响的从关注列表中蒸发,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本是心灰意冷的,说不上生气,只是心里空落,像是漂浮着难以坠地。
是以军训场上见着陈琛的第一面,成了个猝不及防的惊喜,形势一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脑子短路了一瞬,自作主张把两个不相干的人牵在一起。
关其复说服了自己,认定陈琛就是梵谷,甚至逆向思维,开始论证,陈琛学建筑,所以他擅长手工制作,复杂的模型都做得,木匣子肯定不在话下,他也会画画,一年前的说说里还展示着静物色彩的半成品,甚至不知年月的照片一角,还有个不放大都看不清晰的古筝……
两相对比,证据确凿,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孩子,因此欢欣雀跃地行痴汉之实。
讲述的声音越来越低……现下看着陈琛眼里情真意切的茫然,他才终于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灵台清明了。
是啊,三年前的陈琛,大概还剃着不超过1厘米的板寸,在高三的集中营里服刑一样地刷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安慰他呢……
陈琛抬炸起来了,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垂头丧气眼角耷拉的愈加厉害了,于是慌慌张张开口安慰,“别,你别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美院不是挺多好看的小学弟,你找个新的,从头再来!”
这日之后,关其复能否振作起来去祸害别人暂且不知,陈琛的沮丧是人人都见得的,唐宵征真扯着他“从头再来”了,理发师剪了他的小辫儿,陈琛没精打采了好一阵子。
不过那也是日后的事了,在他弄清原委并松了一口气的当下,不远的另一处正发生着不同的故事。
得益于学校食堂不思进取,十年如一日的不变菜色,校门之外一街之隔的美食中心蓬勃发展欣欣向荣,成了方圆十里餐饮行业的风水宝地,每到傍晚,霓虹华彩渐次亮起,能从西北一门一路繁华到东街小道。
梁断鸢选了家新疆菜馆进去,落座之后把菜单交给安易持点餐。
“你吃羊肉吗?”安易持捏着圆珠笔看他,右手拇指按着笔尾,发出节律的噼啪声响
“我不挑食,都能吃。”梁断鸢支着下巴看过去,眼神就再没有移开,他看到安易持照着荤菜那一栏点了一行,又零星挑了几个素菜,在他还想加几道的时候及时制止,“够了。”
服务员拿走菜单走向后厨,安易持往桌面上铺一张餐巾纸放手机,他已经是第二次从梁断鸢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不同于上一次暗带火气,这一回自然的多,“总麻烦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旧事重提,梁断鸢轻轻带过,“这顿饭就抵了,绰绰有余。”
话音消弭,气氛突然沉寂,其实除过安易持不愿示人的小秘密被梁断鸢撞见过,两人之间牵连并不多,说是陌生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好在服务员及时上了菜色,这家店炒菜做的很好,两人正对着飘香的黄焖羊肉,东乡土豆和大盘鸡,吃吃喝喝间陌生与疏离散去不少
酒足饭饱之后,结过账收拾着东西,安易持突然显得有些局促,嘴唇动了半晌,好像还有话要说,梁断鸢抬眼一瞥,定神看着他示意,他这才下定了决心
“我其实想说……”安易持指尖摩挲着袖口,呼出一口气的动作极其细微,“若是你觉得这样就算两清,往后可不可以,尽量别跟我来往?”
梁断鸢叠着餐巾纸,顿了一下,“给我个理由。”
“不是你的原因。”安易持觉得这样说有些伤人,比划着解释道,“你很好,这么热心又想的周到,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跟你要好。可是我这人……我自己有点毛病,很难说清,我怕以后再欠你什么,来不及偿还。”
“为什么来不及?”梁断鸢的眼神就定在他脸上,如同慢动作镜头,捕捉着他抿唇的小动作和瞬间的迟疑,“不能说?”
安易持点头,紧接着听到了梁断鸢在笑,他说,“告诉我原因,我就答应你。”
窗外的一扇霓虹闪烁着倒映在琥珀色眸子里,安易持眨眨眼,拂去隔壁桌缥缈过来的一缕青烟,他的视线里,梁断鸢寻着青灰的烟雾偏了头。
好像慢速相机捕捉了细节,安易持察觉了梁断鸢食指微动扣了扣桌面
他想,啊,这人原来也抽烟的。
周遭熙攘的劝酒声中,安易持自嘲般笑了笑,想自己这显微镜一样的察言观色真是天赋,便是刻意去改,一不留神还是要冒个脑袋。他转身打开背包翻找,片刻后找出来半盒煊赫门,抽出一支纤细的烟卷递过去,说,“我去买个火。”
梁断鸢站在一盏路灯的暖光之中,垂目等候,那光正正好就拢着他的周身,川行的人流在暗处来往,反倒衬的光束之中的人高大冷漠,镇定沉着,他静的像一张画,唯独指间烟卷上下翻飞。
“给。”安易持穿过一道小小的斑马线靠近他,递过被掌心焐热的打火机。
梁断鸢没有接,目光顺着手臂一路向上攀援,最终停在安易持的眉心,他说,“去走走吧,不着急的话。”
在这校园里生活了快三年,梁断鸢也算没有白活,他知道一条不为人知的羊肠小道,隐匿在茂密树丛中,沿途只有膝盖高的夜灯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