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卓还是没理他。
他一路没说话,最后在郊区的一个岔路口叫停了,这明显不是遇卓的目的地,但遇卓就是强硬地要求下车。摔车门的时候还威胁了一句:“要敢跟着我的话就告你们侵犯隐私!”然后就在雪地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航宇被摔了一脸,现在却也顾不上生气了。他跟孙奇说:“倒车走,拐过弯再把我放下。”
孙奇神色复杂。
白航宇有点意识到什么了:“我昏过去的时候是不说什么了?”
孙奇趁着倒车回头看白航宇脸色:“你,拉着,遇老师,一直叫他名字,说对不起,说想他了,最后还哭了……”
白航宇:…… ……
孙奇说:“你们到底拍什么电影呢,你是不入戏太深了?”
白航宇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找到了个台阶下,他点了点头,然后定了定神,从车上下来,对孙奇说:“你就在这儿等我吧,开机等我电话,今天的事儿不许跟斌哥说。”
白航宇下来,追着遇卓的方向走了。
第19章 威胁
白航宇顺着遇卓留下的脚印跟着,遇卓的脚步踉踉跄跄的,好像还有摔倒的痕迹,一路引向的地方,是十分钟步行距离的一处疗养院。
不知道该去哪找遇卓,他决定去前台碰碰运气。
“我想探望个病人,但不知道他住哪个病房。”
守夜的时候小护士:“这么晚来探望什么病人…”小护士从前台后面探出头来,看着白航宇愣了:“你是…小白哥!?”
碰到粉丝了,白航宇尴尬的笑了笑:“能帮个忙么?”
小护士眼睛闪亮着:“病人的名字是什么,我帮你查查。”
白航宇回忆了一下,遇卓妈妈的名字是…
小护士查了,摇摇头说没有。
遇卓奶奶的名字是…
还是没有。
白航宇有些失落,其实脑海中一直残游着一个可能,只是他自个根本不敢说出来。话音是哆嗦的:“再帮我,再帮我查一下…”最后咬着牙出声:“翟阳。”
“315病房。”
白航宇从脊梁骨里哆嗦了一下。
遇卓正站在315病房外面,屋里的心电图上面显示着不规则的波纹。
遇卓压低声音问着医生:“怎么会突然心脏骤停?”
医生开口也不很肯定:“变天啊、肺部一直轻微感染、多痰都是可能的原因。卧床这么多年了,心肺功能下降也是正常的。不过幸好发现的及时,情况现在已经稳定了,明天再观察一下吧,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建议气切,切开之后有利于维持生命,你再考虑一下吧。”
遇卓的神情是疲累的,他想了一下说:“气切太痛苦了…还是先保守治疗吧。”
医生轻微地摇了摇头,似乎不认同遇卓的说法,但是也没有更多干涉,笔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走了。
幸好是在医院里,遇卓想,他请护士给自己挂了个消炎的点滴,一边吊着点滴,一边守在病床旁边坐下了。
中间有护士在病房里进出,315病房的门开合一下,白航宇从走廊里看见,遇卓单手用绵签粘水,正润着病人干裂的嘴唇。
胸腔里翻腾着,只看过一眼,白航宇冲到卫生间就吐了。
吊完点滴天已经大亮了,遇卓自己按着胳膊,出去找护士换水,留下门虚掩着。
白航宇从走廊那边溜过来,在病房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闪身进去了。其实他脑子里电光火石的,翟阳没死,他还活着。翟阳的记忆却都跑到自己的脑子里来了,还连带着他那一辈子所有不甘不愿,放心不下的全部情愫。
这个故事有点猛,不知道在同一时空下完全相同的精神体直接接触会不会引发双双自爆…?
全是胡思乱想,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进了屋,其实也没啥好准备的,因为他再有一辈子大概也准备不好。
白航宇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杵在了翟阳前面。
四目相对。
翟阳还大睁着眼。
白航宇软了一下,他尝试着低声说话:“你,你好啊…我,我是……”
明显地接不下去,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介绍他自己。
翟阳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微张着嘴,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右面的颅骨整个塌陷了下去,显得面目怪异又畸形。
白航宇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走近了。走近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咬着唇看翟阳瘫软的身体,完全地塌陷在病床里。
植物人,卧床快十六年了。
没有死,却也说不上比死了强在哪里。做为人的意识已经…消失?或者说转移到白航宇的脑子里来了?
轻轻叹着气,白航宇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
交谈完全无法进行,你指代谁,我又指代谁,完全说不清楚。
踌躇了好久,白航宇最后说:“你放心。”他尝试着握了握翟阳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蜷缩的手指,中间用护具垫着,毫无生气,却还是温热的,白航宇握着翟阳的手说:“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
你和我的概念很不好理解,他的代指却是不言而喻的。
白航宇觉得翟阳的手指很明显地跳动了一下,再抬头看他,瞳孔却还是散的,里面漏着两个空洞。
“白航宇!”有人叫他,白航宇被吓了一条,遇卓回来了,他就站在门口赫然看着他。“你出来!”声音冷的更像冰了。
白航宇头大着,他从遇卓身边过去的时候,遇卓一把抓着他衣服就把他拽了出来,不知哪来的蛮力,一路拎着甩到了楼梯口。
“遇老师,我…”
遇卓把他扔到了地上,一下就把他摔懵了。白航宇抬起头看着遇卓,遇卓整个人都变了,他现在浑身的肌肉都在跳动着发狠。
“我告诉你小子,我不知道你他妈有什么毛病。但你要是再敢进那个房门一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遇卓的手抖着,他指着白航宇,用平生最大的敌意威胁着。
白航宇举起了手,以一个完全认输的姿势软在了地上。
遇卓掉头走了,回病房的时候,他明显地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
头先探进来的,好像试探一样地看了看,然后再整个走进来。遇卓坐在翟阳旁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又去检查他刚被白航宇握过的手。托起来在掌心左右翻看着,确认没什么问题然后才放回到被子里盖好。
遇卓低着头说:“刚是我一个学生,最近在一起拍戏的,他应该是脑子有点毛病…”碰到脑子两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重新开口,回避了过去,“他就是有病,你别理他。”
床上的翟阳看不出任何要理谁的意思。
遇卓又问:“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翟阳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遇卓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自顾自地说着:“昨晚跨年的时候我其实给你打电话了,不过没信号,还以为你能听见的…”
遇卓问他:“是我让你着急了么?”
遇卓:“新年快乐。”他轻轻趴了过去在翟阳耳边说:“这几天都能留下来陪你了。”
掌心贴在脸上,遇卓对翟阳笑着。
白航宇颓然从疗养院里出来,天已大亮,雪后初霁,晨光明媚。恍惚着走在雪地里,踏着他和遇卓来时的脚步,在路上留下三排重叠的脚印。
孙奇已在车里打起了瞌睡。
白航宇倒进来的时候把他惊醒了。
“航宇,你回来了…那,然后我们去哪儿?”
白航宇把眼闭上:“我也不知道。”
病房里的时间总是又静又长,遇卓本来以为自己对此已经深有体会,然而在尝试了不到两天的换位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不懂翟阳。
无法沟通,是他跟翟阳相处的至今三十多年的时光里,目前遇到的最大的问题。
在每天固定的擦身按摩,翻身喂食,拍背吸痰,处理大小便之后,能说的话题越来越少了,总归是有些沉闷的。他总担心翟阳会很烦,本来就脾气不好,一烦来就会凶,然后自己就说什么都会错。
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是每天变着花样的,说些有的没的,就跟写剧本里的独角戏似的,有的时候还挺费脑的。
遇卓今天得到的新灵感是从自己包里掉出来的那张碟。有些意外之喜,他本来听着很保密的样子就没好意思要。一下拿到了也没想太多,第一反应是总算能跟翟阳一起看了,他一见这片子就觉得不管是类型还是风格都应该是翟阳喜欢的类型,虽然他可能会觉得里面的感情戏有点矫情。
他拿着碟在翟阳眼前晃晃:“你看不看电影啊,最新的美国大片儿,国内还没上映呢,内部关系弄来的。”
然后遇卓兴兴的去柜子里把VCD机抱出来,这机子用了二十多年了,就是翟阳家最开始的那个,除了读碟慢,温度高,声音大以及半天不出画面之外,到现在竟然还能用。当年翟阳家出事除夕夜出事,一家三口就活下来翟阳一个,还成了植物人,他叔叔过来了一趟,把他家的东西收了收,房子也给卖了。遇卓过去求了半天,才拿借来的几百块钱换回了VCD机和一箱子盗版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