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你又何必与我来那套虚礼?”尉迟真金侧过身来睨他。
“大人指的是?”狄仁杰难得一头雾水。
“前去查案便一同前往便是,本座定义不容辞,何须用‘请’?”尉迟真金道,“以后你与我,不必拘礼。”
狄仁杰笑道:“属下领命。”
尉迟真金挪了挪脚步,与狄仁杰并肩而站,又道:“边走边说。”说罢走了几步,见狄仁杰又跟在自己身后,便斥道:“与本座并肩而行!”
狄仁杰愣了愣。虽于礼数不合,不过教尉迟真金蹙起眉瞪了瞪,又跟了上去,与之并肩。
尉迟真金刻意压低声音道:“本座依计前去刑部查账,一开始你与本座说,此举只是佯攻,其目的是为造声势,引蛇出洞?”
狄仁杰点点头。
尉迟真金笑道:“孰料,却教本座唬出个胆小的。”
狄仁杰步子倏停,惊呼道:“真?!”
“是礼部主事刘登。”尉迟真金叹道,“可惜此人能力不错,却生性胆小,并未被委以重任,只知账簿有问题,却对贪墨一事知之甚少。”
“甚好!”狄仁杰抚掌一笑,又道:“此人对私吞贡品一案确有重要作用,知道账本具体哪处有猫腻,总比我们虽然知道帐有问题却无确凿证据来得好。大人可有派人暗自保护其安全?”
“已吩咐邝照带人隐藏在其宅邸周围。”
狄仁杰喜不自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没有紧紧握住身边之人的手,大笑着连呼三声“甚好”了罢。他尚未敛去嘴边笑意,又道:“实则属下对于谁是朱雀案之元凶,已有头绪。”
尉迟真金冷哼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本座早已猜到。”尉迟真金得意一笑,“你若不是有九成把握,又怎敢在天后、在长安百姓面前大言不惭,许下两日内必定捉拿元凶的承诺?”
狄仁杰笑道:“大人英明。其实,属下在昨夜并未将所有所知全盘托出。”
尉迟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看他。
“昨夜属下演示的确是元凶杀害鸿胪寺卿时所用手法,但元凶在谋害岭南节度使张云之时,本想依样画葫芦,却因突然的变故而迫不得已使用了别的手法,从而露出了马脚。”狄仁杰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然后利落地摊开,“大人请看。”
尉迟定睛一看,发现布里面包的是几块被熏得炭黑的箭嘴。
“这便是元凶留下的线索之一。”狄仁杰指着不成形的箭嘴道,“大人是否还记得当日在屋顶斩获之物?”
尉迟惊道:“那段线?”
“正是。”狄仁杰笑道,“那是元凶事先涂上麻药的金刚线,虽然此线难逃被烧毁的下场,但心思缜密的元凶为了在发生意外之时,使发现此线之人失去行动能力,所以大费周章的在金刚线上涂了麻药。而大人当日斩断的,正是‘朱雀’烧毁之后准备回收的金刚线。系有另一颗火珠的金刚线被大人斩断,所以滚轴无法自动回收,所以造成无法自动点火。也因此,翌日正午才能于瓦上看到自燃的火珠。而这几个箭嘴,便是最后使馆驿起火的原因。”
尉迟追问:“此话怎讲?”
“发现自燃火珠那日,属下便与大人分开行动。实则狄某是往城外驿馆前去,并在被烧毁的馆驿门上发现了这几个并不起眼的箭嘴。”狄仁杰解说道,“狄某起先只是奇怪为何房门之上会有此等罕见之物,但往该驿馆别处与该房构造相似的馆驿一看,便知其奥秘。”
“原来此馆驿的房顶之上均有两个天窗,用作通风换气,一个开口朝南,一个开口朝北。元凶便是得知了这一细节,才在‘朱雀’消失之后城外驿馆却没有起火后立即赶往城外,亲自在馆驿的房顶,以弓箭自天窗射断原本就设置好的绑着西域火龙油的绳子,导致张大人所在的馆驿起火。而作为最后推手的几根箭羽便钉在了门上,然后木造之处已被大火烧尽,但由于驿馆救火及时,所以门上剩下了极其不起眼的箭嘴。”
“朝北开的门上有箭嘴,所以箭必定是自朝南开的天窗射`入。属下便一路往驿站南面找去,果然被在下找到一极为可疑之处。”狄仁杰包好手上的箭嘴,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块薄麻布,再次摊在了尉迟真金面前。
“大人且看,这是什么。”
尉迟真金定睛一看,不由大骇,惊吓之下抬头盯着狄仁杰,却一言难发。
狄仁杰将东西收好,又道:“所以自驿站回城时,属下便到明德门查了出入记录。当晚可趁乱出入又不让人起疑的,只有一类人。”
尉迟真金沉吟良久,才道:“本座此时终于明白你为何知道元凶是谁人却不一同在天后面前揭发,确是用心良苦。”
狄仁杰抚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天后并不关心谁是元凶,只要不利皇家的流言不攻自破,再安抚民心,其余的便一切好说。”
尉迟真金目露凶光,只听他语带愠怒道:“破案拿凶,乃我大理寺职责所在!”
第45章 ■刮■开■图■层■兑■奖5月10
【36 原形毕露】
翌日,时四月初一,距立夏雨祀不足五日,亦是狄仁杰允诺天后的交差之日。
白天的朱雀天街一如夜晚般兴旺,加之临近雨祀,街上更多了些自乡里出来贩货的农家,更是热闹非凡。
朱雀门前搭建的祭台已于昨夜拆去外围竹架,难得今日光线充足,使凌于半空的祭台更显霸气。而祭台之下,驻守的官兵则更为密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朱雀门与天街衔接处围得密不透风。出入朱雀门者若无手谕,概不放行。
在此之外,驻足围观者络绎不绝,他们交头接耳,声音积小成多,后又化作风声,穿梭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间。
“你可曾听说过,京城连日来死了两名朝中大员,实则背后大有文章呐。”
“……我听说,那鸿胪寺卿之死是遭人报复而亡。我有相熟的人在大理寺任仵作,回来说那死相啊,是真的惨……”
“我告诉您这话,可千万别与别个说。我听闻呐,那俩被烧死的大人有份参与贪墨。听说贪的还是皇家的东西,上面的弃车保帅,自个儿清理门户呢……”
“……我说怎弄得如此铺张,又是朱雀圣兽又是走水的,原来是想借鸟儿杀人。在下还听闻,那与节度使一同上京的阉人,也跟他们是一路货色……”
“哐。”捏住杯盖钮的手一抖,方才被提起的杯盖又重新盖回杯上。
身着常服的崔千裴把视线自杯盖上移开,转而投向描着金漆的屏风。只听那边安静片刻,才有人重拾话柄:
“没真凭实据你可别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话。”
显然是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紧接着是折扇一展,戏谑之声再起:“笑话,此处是茶肆,还容不得人说句话了?”
“你这是造谣,造谣!”
“即使是造谣,也问不到爷爷我的罪。兄台莫怕,既然你不愿听这风言风语,那我俩换个话题,继续吃茶便是。”
崔千裴垂目沉思。良久,才掏出几枚铜板付了茶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一出茶馆便招来马夫,使之牵来自己的坐骑。上马之后直往武皇后为他安排的临时住处而去,丝毫不作停留。
日暮时分,夕阳西斜,大理寺的青砖青瓦也因此镀上一层暖黄。
大理寺卿尉迟真金从自己卧房转出来,玄色披风之下早已换了一身劲装。他才踏出房门,便遭坐在回廊扶手之上的狄仁杰呛了一声:
“大人不必如此心急。”
尉迟真金阖门的手一顿,然后又转身去瞪他。
“本座此乃未雨绸缪。”
狄仁杰自扶手上跳下,笑道:“大人,此刻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说罢还往四周瞥了一眼。
尉迟真金瞥他一眼,嗤笑道:“本座不似你这般吊儿郎当,多说无益。”言罢抬脚就走,哪料教狄仁杰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腕,硬是把人带进屋里去了。
尉迟真金回过神来,两招便把狄仁杰反压在桌上,只见他怒目圆瞪,斥道:“放肆!”
“大人,大人恕罪。”狄仁杰动了动自己的肩膀,没想到教尉迟真金压得不能动弹丝毫,这下也难免腹诽尉迟过于认真。
尉迟真金知他难受,这才放了手,别开脸站在一边。
狄仁杰翻过身来以双肘支在桌上,长吁一口气道:“大人不枉再信我一回,等等吧,入夜了再行动也不迟。”
尉迟真金不语,只转了碧色眸子去瞥他一眼,然后一掀披风,竟坐下来为二人各沏了一杯冷茶。
城北一处人烟罕迹的冷清宅院,今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行色匆匆,以一件带帽暗色披风将整个身子都包了起来。行到门前才停住,伸手敲门,三慢三快。
未几,便听得嘎吱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细缝。而站在屋外之人则松了松披风,露出一头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