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且说说,为何不让本座带走此卷?”
“那是,那是侍郎有命,命卑职多少本带出去就得带回多少本呐,若是少了哪本,卑职在责难逃,还望大人体我谅我,莫要为难卑职……”
“荒谬!”尉迟真金怒斥一声,又倏地站起,快步走到方才坐下的案前,指着桌上剩下的账本怒道:“本座奉天后之命翻查账簿,岂有不把有疑账簿带走之理?!本座方才翻看往年林邑朝贡记录,表面上做得体面,实则漏洞百出!当中尤以进贡的沉香数量为甚,东遮西掩,拆了西墙补东墙,你道本座看不出来?尔等尚要如此遮遮掩掩,难道不是欲盖弥彰吗!”
“大人莫要、莫要血口喷人啊!”礼部主事一脸煞白。
“是不是本座血口喷人,查了便知。”尉迟真金拂袖便走回案前,继续查账。
尉迟真金捧起另外一本账簿正要翻看,却看到一脸锅底黑的李叔瑞背着双手踱了回来。
尉迟收回视线兀自一笑,时机尚好,对付李叔瑞此等不作为又自恃过高的草包,激将法果然了得。至于方才的礼部主事是否有参与贪墨以及账本是否真有纰漏,这还有待查证。
不过如今渔网已撒下,只等时机一到,收网捕鱼!
与此同时,宣政殿——
“传,岭南广府市舶使崔千裴入殿觐见。”
身着一袭黑色暗花官袍的崔千裴连同押韵贡品上京一行拾阶而上,到殿前便齐齐跪下,三呼天皇万岁,再三呼天后千岁。
“平身。”高宗微微抬手请起。
“谢皇上。”崔千裴一提长袍下摆,垂首立在一旁。
“来人,赐座。”武皇后自凤椅上站起,由劳太一搀扶而下,“爱卿此程艰辛,多有受苦了。”
崔千裴连忙自座上下来跪下,行一大礼,又抱拳埋首道:“罪臣失职,求天后赐罪!”
“爱卿言重了,你不远千里将蕃贡押韵上京,又何罪之有呢?起来吧。”
“臣有罪……岭南节度使张大人他……遭逢厄运,英年早逝。罪臣身为同行,未能及时抢救,实为疏忽。”
“天灾*又岂是我等可以左右的?张大人以身殉职,尽忠职守,一生为我大唐鞠躬尽瘁,鞍前马后,如今也算死得其所,皇上必谅其功过,给他一个说法。爱卿不必过于自责,且平身吧。待本宫命人设宴,予你接风洗尘。”
崔千裴再一叩首,高呼一声:“谢天皇天后隆恩。”
“尔等先行去偏殿稍作歇息吧。”武皇后话头一顿,又道:“劳太一。”
“奴才在。”
“命人领崔大人等至偏殿稍作歇息,不可怠慢!”
劳太一埋首应道:“奴才遵命。”末了便朝一旁候着的内侍监使了使眼色,立刻有人行上前来恭请崔千裴等人。
待崔千裴一行离开宣政殿,武皇后才拾阶而上,坐回凤椅之上。
“皇后,朕对这张云无故毙命之事亦略有耳闻。”
武皇后身形不稳,险些摔下凤椅,幸得劳太一暗中搀扶,不然定已坐在地上了。
“哦?皇上怎听得这般风言风语?”武皇后甫一坐下,凤瞬便低低一压,凌厉扫过在场伺候的宫女太监。
高宗不语,捻了捻下巴上的胡子,又道:“张云不论如何都是我大唐二品大员,就这么被烧死在天子脚下,难免人心惶惶,有些流言蜚语也是在所难免。”
武皇后笑着抚上高宗手背,又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慰。又笑着道:“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已命人速速彻查原因,想必不日便有定论。”
高宗听得此言,便放心地吁了口气,又道:“如此便好,早日水落石出,免得遭有心之人诟病诋毁,损我大唐国威。”
“皇帝莫要为此时操劳,只管交由臣妾去办,皇上且安心养病便是。”
高宗笑道:“有皇后在,朕是放心。”说罢便使人扶着自己返回行宫。
皇帝前脚方离开宣政殿,武皇后便敛去笑容,自凤椅站起。
“劳太一。”
“奴才在。”
“传本宫口谕,命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尽快破案,查明原因,缉拿元凶。否则,提头来见!”说罢便拂袖而去。
“奴才遵命。”
第41章 ■刮■开■图■层■兑■奖
【32 惊弓之鸟】
接风洗尘的晚宴如期举行,席中歌舞升平,菜肴精美,丝毫不因城中两名朝廷要员之死而有些许清淡。
崔千裴坐于席中,却不似别的随行官员般沉浸于声色犬马之中。他只捏一只夜光杯,细细啜着杯中之物。可纵是琼浆玉液,他此时也品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昨晚张云死以后,他虽然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可暗地里却是处处提防。
正如一月之前于广府出发时所言,他与张云是拴在同一根绳子时的蚂蚱。如今张云所住馆驿突然起火,而张云则死于非命……
崔千裴放下酒杯,心中惴惴,不禁忆起昨夜所见。
原来昨夜他曾去过张云住处,可在他到之时,张云已死在了床上。惊恐之下他只能不动声色的自天窗退回自己的住处,只等别个去发现张云尸体。可万万没料到,是夜,张云住处竟起火了。
张云的尸体连同房内陈设全数烧成了焦炭。
这一幕幕,一桩桩,如何不让他心惊胆战?
他早知私吞贡品虽能获利颇丰,但风险很大,一旦事情暴露,被送去杀鸡儆猴的便就是他们这些官阶低的。只是出乎他所料,大限竟来得如此突然。
上面的达官贵人闻风而动,先下手为强,只是不知道这把火,何时烧到自己身上。
崔千裴将侍女重添的酒一饮而尽,心中暗道:是否该好好盘算一番了?
一顿接风晚宴下来,崔千裴并未吃下什么。临近晚宴结束,借身体不适之便自宫里退了出来,与众人分开而行。谁知他前脚才出承天门,便有一内侍监跟在身后,避人耳目小声道:“大人可觉风声扰耳?”
崔千裴听到了也似没听到一般,只背手独自走在前头,不过脚步倒放慢了。
那内侍监见他不答,便默默跟于其后。眼看要到朱雀门之时,只听那跟在身后之人轻声道:“崔大人,奴才不可出宫,有人让奴才带话予您,就说是客人自远方而来,而故人尚在故地等客人。”内侍监说完,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崔千裴步子倏停,细细品味方才听得之话,忽地呼吸一滞,恍然大悟地加快了步伐,匆忙往朱雀门赶去。
搭建在朱雀门前的凌空祭台已接近竣工,于门前围观的百姓便也聚了起来。
崔千裴匆匆上了候在门旁的轿子,命轿夫往驿站前去。
尉迟真金方才一出刑部大门便遭遇了内侍监总管劳太一。那脸粉得煞白的劳太一抱怨几句,才将天后口谕如数传达。
尽快查案!
尉迟真金心急如焚,即使天后不下这道命令,他也会竭尽所能尽快破案。在这长安城中,怕是再无谁人比之他更想速速破案,缉拿元凶,把这邪门的朱雀案弄个水落石出!
他自刑部回到大理寺,正想沐浴之后再细查今日自刑部带回的账簿上的名目。哪料才抬脚进入房中,便察觉有异。出拳同时已用脚踢上雕花木门,想与屋内的不速之客来个瓮中捉鳖。
一拳而去,落空;再挥,又是落空;干脆出其不意,一个扫堂腿,不速之客便教他扫落在地。
机不可失!如此再往他门面上补上一拳,便教他插翅难逃!
“大人饶命!”
落下的拳头恰到好处地停住,倒地之人大松一口气,自怀里摸出火折子,先照亮了自己的脸,再起来掌了灯。
“多谢大人手下留情。”狄仁杰举着烛台,咧嘴而笑。
尉迟真金攥紧拳头,碧色的眸子里尽是杀气。
“狄仁杰!你可知!”尉迟真金只觉此时多说无益,放下的拳头又重新挥了起来。
狄仁杰见他神色不似有假,放下烛台连连躲避,边闪边道:“大人,大人,拳下留人!”
尉迟真金铁拳铁腿毫不作假,一招一式咄咄逼人,直把狄仁杰逼到床边。狄仁杰退无可退,一个闪身,干脆倒在床上,眼看着尉迟真金的拳头便要朝着门面砸下来,此时也不知是忘了畏惧,还是料想到尉迟的拳头定不会砸下来,竟是瞪大了双眼,定定看那拳头就停在眼前一厘之处。
“大人……”狄仁杰的视线越过拳头看向尉迟真金,果然是满脸怒容。
“狄仁杰!你可知,方才若不是本座收拳及时,你早已脑袋开花!”尉迟真金一手按着狄仁杰的左肩,另一手紧紧攥拳,直逼狄仁杰门面。
“你可知,有些事是儿戏不得的!”
狄仁杰伸手拿开尉迟真金的拳头,暗自松了口气,便又扯出平日那副笑脸道:“下官便就是知道此乃大人卧房,知道回来的是大人,等的也是大人。狄某恭候多时,是有事相求,只是未料到大人时时机警,狄某也险些因此丢了性命,错在狄某,大人旧伤初愈,切莫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