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黑暗中往前走了几步,冷哼道:“收起你那套官话。既你有能耐查到沉香,料想你已知道事情始末了罢。”
“狄某查的,不知是否阁下所知,阁下所知,亦不知是否是狄某所查。在下不敢妄下结论,免得贻笑大方。若阁下愿意说,狄某愿闻其详。”
“笑话,我与你非亲非故,更无须与你道明缘由。”
狄仁杰沉又道:“那狄某便更是疑惑了。为何阁下当日不杀了狄某一了百了?如今又拿着狄某放下的八卦摸进大理寺来?”
来人沉默片刻,才道:“我今夜来,是为向你打探一个人。”
狄仁杰笑道:“你是敌是友?”
“我非敌非友。不过我知晓过去,愿以我所知换你所知。”
狄仁杰微微眯起眼,忙问道:“你可知方渐与何人勾结私吞贡品?”
“不知是何许人,只知来头不小。”
“礼部的人?”
“不知,那个人渣每月都会有一日行踪诡异,他人难以跟踪。”
狄仁杰话头一顿,复问:“你又是何许人?与朱雀案主使者又是何种关系?”
“无可奉告。”来人沉默片刻,哂笑道:“狄仁杰,你的疑问未免太多了些。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该轮到我说几句了吧?”
“狄某失礼,阁下请讲。”
“我想你帮我查查崔千裴这人。”
“市舶使?”狄仁杰念头一动,道:“为何査他?”
“莫要多问,让你查你便査。”
“我大唐朝廷命官,岂是你我想查便能査得了的?”
只听那人冷哼一声,道:“别说我未提醒你,如今以物易物,便是我占的上风,若你拂了我意,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寻不着我。到时破不了案,你大理寺的地位也就难保了。”
“放肆!大胆贼人,敢威胁我朝廷命官?!”只听忽地传来一句怒骂,两扇木门紧接着便让一阵劲风震开,黑暗中闪进一道影子,身手敏捷,出招之势肉掌难挡。
尉迟真金招招擒拿,出招便是要将那不速之客生擒下来。哪料对躲功一流,既不出招攻击,也不以暗箭伤人。
狄仁杰万万没料到尉迟真金会突然杀进来,更不知道尉迟在外面究竟听得多少。若非时机未到,他早已将此人拿下。偏偏此时最不宜过急收网,只能平心静气,坐等大鱼上钩,而今晚的不速之客便是那杆赶鱼棍,这根棍子,断不能折在尉迟真金这里!
“大人!”狄仁杰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与尉迟真金过了几招,而那不速之客便趁机溜了,腿脚功夫利落得惊人。
尉迟真金眼见到手的肥鸭就这么飞了,恨不得往狄仁杰身上捶个几拳泄愤。可即使狄仁杰愿意让他锤拳泄愤也无济于事,毕竟跑掉的那个已经追不回来了,如今只能从狄仁杰身上搜刮点什么下来。尉迟真金紧握双拳使自己冷静下来,又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横在他俩之间。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狄仁杰的一脸愁容,也让狄仁杰看到满脸怒气的尉迟真金。
“狄!仁!杰!”尉迟真金一字一顿的怒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本座?”
狄仁杰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道:“大人莫急,此事本来也想告知大人,不过赶去寻你之时,城里会乱成那样,便是无机会告知大人。”
“一堆借口!”尉迟真金踱开几步,将狄仁杰房内的烛台点了拿在手里才重新走到狄仁杰面前,“既然你不愿讲,本座便逼你讲。不是说时机不对吗?如今时机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便与本座一同回房,本座定会听你细细说来。”
狄仁杰闻言,不由蹙眉:“大人方才受伤,需要静养。”
“大难当前,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尉迟真金说完便转身抬脚走出去,往前迈了步又止住了,回过头来睨着狄仁杰道:“本座命你,随本座回房。今晚你狄仁杰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累了,便在本座那处歇息。本座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
尉迟留下一声冷哼便抬脚走了。
“怪我行事不够谨慎,还是怪你功夫修为过高?”狄仁杰叹道,“本不想你卷进来,可你身在其位,真真是身不由己啊!”言罢摇摇头,声声叹息皆是担心与自责。可再多考虑也是徒劳,便关上房门,随着尉迟真金的脚步急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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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昆明暴`乱赶紧抓到肇事乱党,sad……
第37章 【28 秉烛夜谈】
尉迟真金虽是伤者,却未能从他身上看得一丝伤者的羸弱。可此时,说他怒气冲冲倒还更合适。
尉迟真金一脚踢开那扇雕花木门,手里烛台往圆桌上重重一放便背手回身,一言不发的瞪着狄仁杰。而被瞪之人正一脚跨进房内,又慢条斯理地回身掩门。
“狄仁杰!”尉迟真金暴喝一声。
狄仁杰放下门闩的手一抖,回身动作顿了顿,才问:“大人叫下官所为何事?”
尉迟真金逼近几步,一双碧眼里似有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你莫要与本座装疯卖傻!为何方才帮着嫌犯逃脱?又为何,嫌犯会摸黑来找你!?”
狄仁杰后退一步,双肩抵着背后木门道:“方才登门拜访的,可不是甚嫌犯,牵强说的话,他是知情者之一。”
尉迟真金怒哼一声,使力扯过狄仁杰,威胁道:“狄仁杰,你今晚若不将事情交代清楚,就别妄想出我这扇门!”说罢便一甩手,将狄仁杰推向圆桌之下的石墩上。
狄仁杰稳住身形,暗松一口气,语带笑意道:“下官也未曾拒绝说出事情经由。”
尉迟真金不与之废话,径自挪了石墩坐在狄仁杰侧面,紧紧盯着他的碧色珠子好比逼供的鞭子,竟让狄仁杰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他喉结滚动,润了润喉才开声:“大人可曾记得鸿胪寺卿方渐?”
提起此等鼠辈,尉迟真金定是嗤之以鼻:“私吞贡品,死有余辜!”
狄仁杰笑道:“这方渐之恶行,可远远不止这些。今日我与沙陀依计划再访方府……定不是以大理寺官员身份前往,用何方法暂且不提。虽是旁门左道,但却让下官发现了些之前没有发现的线索。”
“原来这鸿胪寺卿方渐滥用职权,竟借南下广府采购之便,强夺异邦民女据为己有,逼得该女子最后不得已自尽了结。方渐自知事情败露自己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下令方府上下守口如瓶,绝口不提此事,并暗中处理了尸首。”狄仁杰说罢,便抚掌一笑道:“可万没想到,自此女自尽之后,方府便开始闹鬼,如此一来更使方府上下人心惶惶,家宅不宁。可这方渐做贼心虚哪敢细查,只找了个江湖术士来做了几场法事便草草了事,偏偏那些道士来糊弄几下后,也确实不闹鬼了。此事安定下来之后方府也换了几批下人,若非些老下人,便都不知曾有此事,只知方府有处不能提也不能去的禁地。”
“向来的巧合都并非巧合,加之下官不信鬼怪,因此不免生疑,执意去那禁地一看。如此一看,还真让下官发现了奇怪之处。要说这禁地无人进出,更不可能有人打扫,为何房间里头的摆设企理整洁,屋中圆桌上也是纤尘不染?”
见尉迟真金只是定定看他,两道紧蹙的赤眉也未曾松动一分一毫,狄仁杰的语气便柔了下来:“方渐私吞贡品,尤喜沉香,其老仆也说该异邦女子系方渐南下点算贡品之后出现,加之方府下人对该女子描述为喜穿白纱、白衣,下官便猜她是林邑人士,且定与方渐等人私吞贡品有莫大关系。至于此后之事下官也是猜测,若将一直以来的案件与所发现的线索合起来看,下官推测,此女定是借尸还魂,与方渐来了个招金蝉脱壳。”
尉迟顿悟道:“依你之意,此女是佯死?”
狄仁杰笑道:“大人英明。此女死后,那出现在方府的‘鬼’也定是她。若非如此,她也难换得自由身。”
“那为何她尚要留在方府?既换得自由身,为何不立即返回林邑?”
狄仁杰以两指轻抚下巴上的山羊胡,笑道:“怕是夺身之恨让她无法释怀。恐怕此女对强占她的方渐恨之入骨,便潜伏在方府,伺机报复。大人可曾听过一句话:至危之处,便是至安之处,此便是胜向险中求。”
尉迟双眼一亮,急道:“若是如此,此女便是朱雀案之元凶?!”
“非也,非也。”狄仁杰又道,“若此女想杀方渐,方渐早已不在人世了吧。朱雀案元凶另有其人。下官猜测,此女对方渐之恨,早已超越了生死,她是想将方渐等人连根拔起,才消她多年来忍辱负重之恨。若是再往此方向想开去,便不难想到,那使钝四角钉之人,便是此女子了。”
“什么?”尉迟真金闻言拍案而起。
“大人莫要激动。下官先前也不是确信,所以才将一枚八卦置于方府禁地之圆桌上,若有人将八卦拿来还给在下,便证明下官之猜测确为事实。”狄仁杰将尉迟真金按回石墩上,又道:“方渐行事谨慎,想从完璧里头挑瑕疵更是难于上青天。若此女无求于我,那夜也不会冒险佯攻。所以,下官便压一枚八卦,赌了一把。”
尉迟真金听完狄仁杰一通长篇大论,不由倒吸几口凉气。末了,才眼神闪烁道:“狄仁杰,你果然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