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为他整理文件的周媛看到贺崇的反应,连忙问:“贺董,怎么了?”
却听到贺崇突然一下重重推上了抽屉,拿着手机向办公室外跑去。
“贺董!”
周媛跟着贺崇跑了几步,却没能追上贺崇,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贺崇消失在了电梯里。
肯定是出事了。
这种时候,周媛只有给陈术打电话:“陈总,贺董那里好像出事了,你快给他打电话!”
陈术也在办公室,早上还和贺崇打招呼,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
他以为是周媛的玩笑:“周秘书,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吧……”
“是真的!”周媛心急如焚,她走到办公桌前,看到贺崇办公桌的文件下垫着的白纸,写满了方以撒的名字。
手机在不断地震动,路上遇到的员工在和他打招呼,贺崇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而等他的车停在鉴定中心前,看到街对面拿着文件袋面如死灰的方以撒时,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以撒!”
贺崇急着要过街,方以撒却冲他喊道:“你别过来!”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着抖,连拿着文件袋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你欠我一个解释,贺崇。”
他嗫嚅着唇,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贺崇焦急地在对面徘徊着:“以撒,你不要紧张,你听我说——”
“不,你要给我一个解释,贺崇,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根本听不见贺崇说的话,贺崇想要过街,方以撒举起那个文件袋,狠狠朝他砸过来。
鉴定报告早已被撕碎,雪花一般地抛向了空中,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以撒!”
贺崇再也忍不住,大步向街对面走去,方以撒却掉头,向另一个大路跑去。
那是一条八车道的马路,是全市车流量最大的马路,贺崇也顾不上其他了,追着方以撒跑过去。
可他却没能追上方以撒。
方以撒似乎是在燃烧性命一般的奔跑,他想逃离这一切,逃离这些谎言,逃离这段难以启齿的血缘关系,逃离贺崇。
他的世界,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唾手可得的幸福,都被彻底打碎了。
连同他心里的,对父亲最美好的憧憬和信仰。
“以撒——”
“嘶——”
车轮在地面摩擦着,发出剧烈的声响,还差一步,还差一步,贺崇就能追上以撒,可是就是这一步之遥,让他眼睁睁的看到以撒被车撞倒,倒在了地上。
贺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顾不上周围穿梭的车流,疯了一般地朝方以撒跑过去。
“以撒,你醒醒,以撒!”
方以撒耳朵和鼻孔全是血,他听到贺崇的呼唤,用尽力气睁开了眼。
“爸爸,你为什么要骗我。”
方以撒虚弱地闭上眼,失去了知觉。
“以撒,对不起,以撒,对不起……”
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在血泊中痛哭失声。
三天后,陈术在滨湖市仁心医院的ICU外见到了贺崇。
贺崇还是穿着三天前的西装,领带早已不知去向,头发也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眼里全是红血丝。
这是陈术从来没有见过的贺崇,他甚至没有想过,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会有这么一天。
“怎么样了?”
“还没醒。”
“怎么还没醒?”
“摔到地上时,撞到了头。”贺崇问陈术,“有烟吗?给我一根。”
“去外面,这是医院。”
两人一起去了楼下的花园,陈术抽出一支递给贺崇,又给他点了火。
贺崇咬着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打算怎么办?他成绩昨天下来了,考的很好,想报的大学,应该都没问题。”
“等他醒了再说吧。”
贺崇吐了一个烟圈,向后仰倒在石椅的椅背上:“调查清楚了吗?”
“是意外,我们疏忽了。”
陈术也没有想到,这看似万无一失的谎言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颗地雷——
乔石夷竟然就是当年董如川找的那个代孕母亲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贺琛是他的弟弟,所以一直很照顾贺琛,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需要确定和贺琛是不是兄弟,便去做了亲子鉴定,找了以撒帮忙。”
“难怪他一直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琛儿现在怎么样?”
“情绪挺稳定的,姓乔的那小子这两天一直陪着他。”
“那就好。”
贺崇抽完了一支,又拿了一支,陈术挡住他的手:“别抽了。”
贺崇笑了笑:“你总得留个东西让我撑下去等他醒来。”
陈术问:“就靠抽烟?你不吃不喝,就这么一直等着以撒醒?万一他要是醒不来了?”
陈术本是好心,可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却收获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眼神——
他看到了贺崇身上一直藏匿的狂妄和兽性。
“一定会醒来的。”陈术改口,“注意照顾自己的身体。”
可是等待的日子又是如此漫长,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眼看着要到交志愿的日子,方以撒还没有醒过来。
贺崇每天去ICU看方以撒,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就拉着方以撒的手,用最卑微的语气求着他醒过来,他说他愿意接受一切惩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在临近交志愿的那天,方以撒终于醒了。
贺崇那时正在医生的办公室,和医生讨论着治疗的方案,护士急急忙忙地发来了通知,说方以撒醒了。
贺崇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差点倒在了地上。
“醒了?”
“对,正在做检查,家属等会儿可以进去看看。”
家属两个字,让贺崇犹豫了。
可是他又不忍心让方以撒醒来时,身边看到了一个人。
考量之下,他只有打了电话,让乔石夷赶了过来。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方以撒竟然失忆了。
“失忆了??”
贺崇怒不可遏:“不是说对脑部没有影响吗?”
医生很抱歉:“失忆除了脑损伤,还有很多其他原因的,比如心理防卫机制,这个就需要心理治疗了。”
方以撒失忆让贺崇忧心忡忡,陈术却不理解:“这不是好事吗?对你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贺崇说:“你是局外人。”
甚至连贺崇都没想到,他原以为这些谎言能保护方以撒,没想到却是伤害方以撒最深的利刃。
他不敢再试第二次,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可是他也不敢去看方以撒,每天,只有远远地看到陪护推着方以撒在花园里散步。
陪护说:“以撒真是好乖的男孩子,每次问我他是谁,他怎么在这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看到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反而安慰我,说他不问了。”
贺崇问:“他现在什么都不问了吗?”
陪护说;“都不问了,不过昨天您的秘书把他的志愿表拿来,让他填报了学校。”
贺崇说:“嗯,我知道这事。”
他昨天就已经看过方以撒的志愿表,方以撒是重点大学的分数,却选择了一所普通大学的车辆工程专业——
那个学校,是离于嬷嬷的老家最近的一所大学。
所有人都认为方以撒真的失忆了。
除了贺崇。
他们在花园偶遇过一次,第一眼对视,贺崇就明白了,方以撒是骗人的。
这个小骗子!
贺崇担心了好些天,这下终于松了口气,然而当他再一次抬头,方以撒那个充满祈求的眼神,让他心里刀割一般的疼。
贺崇把所有的话都压了下去,捏着拳头和方以撒擦肩而过。
明明在同一家医院,他们却是陌生人,这种感觉让贺崇近来的脾气越发暴躁。
这是一种慢刀子割肉的折磨。
贺崇也不知道,这种折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熬过了八月,又盼来了九月,因为车祸,方以撒向学校请了一个月假,又等到了九月底,直到出院的那一天。
所有人因为贺崇近日来越发暴戾的脾气而变得有些紧张。
贺崇会怎么做?强迫方以撒留下来?还是替方以撒换一所大学?
没人知道答案。
出院的前一天,仁心医院的高级病房,有人轻轻拧开了方以撒的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方以撒睡得很熟,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当贺崇醒来,都会听到身边小猫一般的熟睡的呼吸声。
贺崇轻轻地走到床边,在方以撒的床边半蹲了下来。
方以撒盖着薄毯子,嘴唇微张着,睡得正熟。
“我们好多天没说过话了,前些天我每天都在想着见上面要和你说什么,可是真见到了,那些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隔着被子,贺崇轻轻地覆住了方以撒的手,自嘲一般地笑了,“也许我应该道歉?但是以撒,我真的不希望,我们是以道歉结束。”
“就聊聊天吧,随便聊聊,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十九年前,你的舅公把你放到我怀里的时候,我就不该让他抱走你。”贺崇看着方以撒熟睡的侧脸,轻声说,“在遇到你之前,我都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留下你。”